第八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第六節

乘車來到李府,卻見內外一片狼藉,許多花草都被連根拔起,情形甚是凄涼。

李兌之子李園才十餘歲,正指揮僕人為亡父搭建靈堂,聽聞有人乘車來弔喪,很是驚異,親自迎出來,淚眼汪汪地拜謝道:「有心。」繆賢勸道:「人死不能復生,賢侄也不要太難過了。」命侍從取出二十金奉上。

李府昨日遭人哄搶,連李夫人的首飾也被人順走,府上一窮二白,拿出治喪的費用已十分困難,連靈柩也是李夫人取下頭上金釵臨時換來的一副棺木。繆賢這二十金無異於雪中送炭,李園感激涕零,當即拜伏在地。

繆賢忙扶起他,攜了他的手進去,在靈柩前拜祭後才問道:「府上何以如此冷清?」李園道:「門客們早散了,奴僕們也大都逃去,只剩下這幾人,還算忠心。」

繆賢留意那幾名忙碌的僕人,並沒有今日一早見過的賣璧者,忙道:「我記得之前來府上做客,曾經見過一名伶俐的僕人奉酒。」大致描繪了賣璧者的形貌。李園道:「噢,那是秦亮,從昨晚起,我就沒有再見過他,大約也趁亂逃走了。」

繆賢猜想秦亮盜璧得金便已經遠走高飛,心中當即放下一塊石頭,又安慰了李園幾句,正要告辭。藺相如忽道:「我想去奉陽君遇害的地方看看。」

李園一時不解,滿臉愕然。

繆賢忙道:「這是我的門客藺相如。他天生有分絲析縷、明察入微的本領,心中覺得奉陽君死得不明不白,想要查明真相。」

他不過是隨口敷衍,好為藺相如掩飾,李園卻當了真,當即拜伏在地,連連頓首,道:「若是藺先生能找出殺害家父的真相,我李園當結草銜環相報。」藺相如忙扶起他,道:「不敢當。」微一沉吟,即應道:「那麼我就儘力而為吧。」

李園便領著二人來到書房,告道:「家父就是在這裡遇害的。」

藺相如問道:「當時奉陽君是一個人么?」李園點點頭,道:「昨晚府里被搶後,他讓我們各自散去,他獨自一人留在書房裡,不讓人打擾他。後半夜時,家母久不見他回內室,忍不住來這裡叫他,才發現他已經死去多時。家母當即就暈厥了過去,迄今還躺在床上,未見醒來。」

藺相如見案幾後面的書架上排的書簡凌亂,有翻動的痕迹,問道:「有人動過這裡么?」李園道:「沒有。書房是府中的禁地,不得家父召喚,連家母和我都不能隨意進來。昨晚出事後,我讓人將家父的屍首和家母抬了出來,就掩了門,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藺相如舉手撥開上排的書簡,卻見書架後的牆上露出一個暗格來,裡面放著個精緻的木盒,打開木盒一看,卻是空的。

李園從不知道書房中還有這等機關,呆得一呆,才問道:「這木盒中原來放的是什麼?那殺死家父的兇手,目的就是得到它么?」

繆賢知道藺相如不願意撒謊,生怕他就此說出真相,忙道:「賢侄都不知道木盒中放的是什麼,我們如何能知道?藺先生,這裡沒有什麼可瞧的了,要查找兇手,難道不該從奉陽君的傷口下手么?」藺相如道:「令君提醒得極是。」

當即重新回來廳堂,查驗李兌傷勢。卻見那傷口在雙乳下方一寸之處,乾淨利落,顯是一刀致命。

李園早將藺相如當做了救命稻草,見他站在棺木邊,沉吟不語,忙催問道:「藺先生可有什麼發現?」藺相如道:「奉陽君咽喉處有淤痕,胸口的刀傷比尋常刀劍要窄一些,殺死奉陽君的應該是一柄短刃。我推測,兇手比奉陽君高出半個頭。」

適才在書房時,藺相如發現除了上排暗格前面的書簡有挪動痕迹外,中排不及肩處的幾處書簡則有往裡推動的痕迹,聯想到那處地面上有少量血滴,他推測應該是兇手先扼住李兌喉嚨,將他推到書架邊,李兌後背磕上書架,由此將中排的書簡撞向牆裡,然後兇手才下手刺死了李兌。既然是近距離殺人,當以短刃為最佳。通常短刃刺出,均在齊肘高度,譬如兩個身材一般高矮的人對面而站,一人出刀,另一人中刀必在胸腹之處。而李兌傷口在雙乳一寸以下部位,大致相當於那兇手肘部位置,推斷起來,那人當比李兌高出半頭。

李園聽了這等晰毛辨發的分析,大為佩服,再次向藺相如下拜,道:「家父慘死,是否能沉冤昭雪,全仰仗先生了。」

藺相如忙扶起他,道:「但目前的線索也只能查到這裡為止。雖然比奉陽君高出半頭的男子不多,可也不少,邯鄲十餘萬人口,可謂人海茫茫,要找到此人,怕是難上加難。」

李園道:「家父本是武將出身,精於騎射,身手不弱,近年來雖然未加練習,但武藝還在。那兇手能悄無聲息地進來,一舉制服家父,絲毫未驚動旁人,必是個武藝高強的精壯男子。」

藺相如道:「這個……」繆賢忙搶著道:「即便如此,嫌疑人也實在太多,城裡這麼多駐軍,個個都是精壯男子。」

邯鄲雖是趙國王都,卻靠近南部邊境,與魏國北部邊塞相距僅二百餘里,因而城中時時駐有重兵,不下十萬之數,占趙國常規軍隊的三分之一。這些人中的一多半都曾經跟隨趙武靈王南征北戰,對其大膽推行「胡服騎射」的主張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因李兌困死趙武靈王而恨之入骨的也不在少數。李園一聽,便先行泄了氣,再無話說。繆賢便趁機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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