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 第八節

孟說遂趕來囚禁阿碧的柴房。她被反吊在房梁下,已經被鞭打得不成樣子。

孟說命衛士退開,問道:「巫女還是不肯說實話么?」阿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實話我都已經告訴孟宮正了。」

孟說便命人繼續訊問。鞭子落在阿碧身上,她竟然哼也不哼一聲。

屈平追進來道:「她不是已經說了實話么?宮正君為何還要派人拷打她?」孟說搖了搖頭,道:「她沒有說實話。屈莫敖可以看她的眼神,哪有半分屈服的樣子?」

屈平便上前問道:「甘茂既然已經逃脫,阿碧姑娘何必繼續維護他?快說出和氏璧的下落,對大家都好。」阿碧道:「我不知道。」頓了頓,居然又補充道:「就算我知道和氏璧在哪裡,也不會告訴你們。」

她態度如此強硬,屈平也無法繼續為她求情,只得與孟說一道退了出來。

孟說道:「天色不早,不如屈莫敖先回去,這裡有我和南宮正在,一有消息,我會立即派人到府上知會。」

屈平料想對方要用更厲害的手段對付阿碧,不欲自己在場,忙道:「上次刺客徐弱一案,我曾經請巫女到府中協助,事雖不成,總是欠她個人情。不如讓我姊姊出面,先開導她一下。她若冥頑不靈,宮正君再用刑不遲。」

孟說尚有所遲疑,正好有衛士來報道:「宮正君,大王召你即刻進宮。」

孟說道:「令尹還在宮中么?」衛士點點頭,道:「令尹和幾位重臣一直守在路寢外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似乎大王病情加重了。」

孟說遂不再猶豫,道:「那好,阿碧就暫時交給屈莫敖和令姊處置。如果我從宮中回來她還不肯招供的話,可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了。」屈平道:「是,多謝宮正君。」

孟說出來昭府,上馬朝王宮趕來。進來路寢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卻見令尹昭陽、司馬屈匄、大夫景翠、大司敗熊華等人均候在廊廡中,忙上前見禮。

司宮靳尚叫道:「孟宮正,大王正在等你,快些隨臣進來。」

孟說應道:「是。」忙摘下佩劍,脫下鞋履,跟隨靳尚進來楚威王寢殿。

楚威王躺在象牙床上,臉色灰白。除了醫師梁艾和宮女外,太子槐、公子蘭、公子冉和公子戎以及江羋公主也都侍立在一旁。

孟說上前拜道:「臣孟說拜見大王。」

見孟說進來,楚威王喘了幾口氣,道:「不必多禮。」招手將孟說叫到床榻邊,道:「孟卿,你是寡人最賞識的勇士,寡人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你能做到么?」孟說道:「大王儘管吩咐,臣必當竭心儘力,以報大王。」

楚威王道:「好,好。」指著一旁的江羋道:「公主……公主就交給你了。」

孟說大吃一驚,不由得轉頭去看公主,卻見她臉色極為平靜,甚至還有幾分冷淡,似乎楚威王的託付絲毫與她無關。

孟說結結巴巴地道:「臣……臣……」楚威王道:「公主就要嫁去秦國,你要好好保護她,一生一世地保護她,你能做到么?」

孟說聽了前面的話,以為楚威王是要將公主嫁給自己,雖然意外,雖然受寵若驚,但還是有幾分狂喜,卻料不到後半截竟是這樣的結局,一時怔住。

還是梁艾從旁提醒道:「孟宮正,大王問你話。」

孟說道:「臣……遵大王命。」

他說得極為艱難。話音落地的那一刻,他覺得他心底里的那一點希望被人生生地從身體中掏了出來,撕裂得粉碎,丟在地上。

楚威王卻是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如此,寡人就放心了。孟卿,你先退下。你們都退下,太子留下,寡人有話說。」

眾人遵命退了出來。

江羋公主獨自一人步出廊廡,趿著鞋履在花下漫步。雲髻鬆鬆,鉛華淡淡。素衣如輕煙淡霧,不染塵埃。體態輕盈,像柳絮遊絲一般柔和纖麗,婷婷裊裊,盡態極妍。月色微醉,清風緩步,萬種風情中,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孟說遠遠地凝視著公主,只感到一種怪陌生、怪異樣的朦朧。她的模樣輕倩,神色看起來相當恬淡,應該早就知道了她將要出嫁秦國。這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為什麼她一直不肯告訴他?

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公主站在他面前,親手為他繫上了容臭。還有那日在鳳舟上,她讓他要了她的身子,因為他的拒絕,她狠狠地打了他。這些過去了的往事,清晰得就像是昨夜的星辰,又遙遠得好像許久以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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