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 第七節

三人遂趕來昭府,南杉聽說後急忙重新派人搜索,居然還是沒有和氏璧的蹤跡。

屈平撓頭道:「這可奇怪了,我還以為肯定會在水池下呢。」

媭羋道:「看來甘茂的智慧更在你我之上,我們窮盡心智想出來的這些藏處,根本就不是他所想。」

屈平道:「會不會和氏璧已經不在昭府中了?」孟說道:「這不可能,昭府戒備如此森嚴,出去的人都被仔細搜身,兩位太子也不例外,更不要說其他人。根本沒有人能帶著那麼大一塊玉璧出門。」

媭羋道:「不,有人出去時沒有被搜過。」

孟說道:「只有篔簹沒有被搜過,可我們都仔細看過他身上,他的身上不可能藏得下和氏璧。」

媭羋道:「不,除了篔簹外,還有一個人沒有被衛士搜過,令尹的獨子昭魚。」

孟說這才想起來:篔簹當時穿著僕人的衣服,上衣下褲,一目了然。但被他挾持的昭魚卻是一襲長袍,眾人目光都集中在篔簹和他手中的魚腸劍上,若是和氏璧就藏在昭魚的長袍下,一時沒有發現端倪也說不準。

四人忙到後院來見昭魚。

昭魚受驚不小,回憶起前晚之事猶自心有餘悸,道:「宴會廳中出了事後,父親大人讓我陪著娘親回來內室,我們一夜都不敢睡,盼望會有好消息傳來。第二日清早,我看娘親實在是支撐不住了,便扶她到床上躺好,自己守在外面。正迷迷糊糊打盹時,只覺得手臂劇痛,已經被人反擰到背後,不等我呼救,就有人將兵刃架到我頸中,低聲道:『別出聲,乖乖聽話,我就不會殺你。』之後的事,你們就全親眼看見了。」

屈平道:「那麼篔簹可有將和氏璧藏在你的長袍下?」昭魚「啊」了一聲,道:「那……那是和氏璧么?」

孟說道:「這麼說,篔簹的確在你身上藏了東西?」

如果真是昭魚帶著和氏璧出府,那麼無論他知不知情,都是篔簹的同謀。楚國律法苛嚴,就算他是令尹之子,怕是也難逃一死。

昭魚畢竟是名門之子,轉瞬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關係,連忙否認道:「那盜賊的確是將一包東西掛在了我的褲襠下,但那絕不是和氏璧。」豈不知道越急著否認,越顯得有嫌疑。

幾人回來前院。屈平對篔簹讚嘆不已:「這人非但身手了得,而且有勇有謀,若是能為楚國所用,當真可敵得上千軍萬馬。可惜!可惜!」連嘆幾聲,顯然是為昔日篔簹被楚國驅逐感到惋惜。

孟說道:「篔簹利用昭魚來帶贓物出府非常高明,但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我們已經知道是甘茂僱傭了篔簹來為他盜取和氏璧。按照常理,篔簹在將黑色舍人腰牌還給甘茂時,就應該同時將和氏璧交給甘茂,二人之間的約定就算了結。和氏璧應該在甘茂手中,而不是在篔簹手中。」

媭羋道:「這一點不難解釋,和氏璧失竊後,全府戒嚴,甘茂料到難以攜璧逃脫,所以又將和氏璧送回篔簹手中,請篔簹代為帶出昭府。」

屈平道:「以篔簹為人,勢必又要提出新的條件,他這樣的人,一張口就會是大價錢,甘茂又以何酬謝呢?」媭羋道:「阿碧既然是甘茂的同夥,想必早有所準備。」想到當日甘茂到家中道謝時,曾經見到他與巫女阿碧眼神相會,自己還好奇地問過二人是否認識,卻被斷然否認。

孟說道:「但和氏璧失竊後,我們很快根據地道出口追來傅舍舍人的房間,而那時候甘茂被衛士逮住,我收走了他的黑牌。沒有了黑牌,他無法在府中自由行走,要帶著玉璧去找篔簹也難以做到。」

屈平道:「甘茂不是被衛士逮到坐在花叢下么?宮正君還發現甘茂頭後受了傷。會不會是篔簹如約將和氏璧交給甘茂時,二人因什麼緣故起了爭執,篔簹索性打暈了甘茂,自己帶走了和氏璧?而甘茂醒來後也不敢聲張,最終藉助趙太子之力逃了出去。」

孟說道:「如此倒是極有可能。」想到和氏璧一旦流出昭府,即使還在郢都城中,以郢都之大,人口之眾,也萬難尋回,忍不住長嘆一聲。

媭羋安慰道:「宮正君不必太難過。我們不妨從好的方面來想,和氏璧落入篔簹之手,總比落入其他人手中要好。」

篔簹是個盜賊,既沒有爭奪天下的實力,也沒有要當諸侯的野心,和氏璧對他不過是奇物一件,跟其他金銀珠寶沒有本質的區別。但和氏璧本身的意義已不只是一塊玉璧,有干係天下的讖語,有象徵王權的政治寓意,若是落到其他有心人譬如甘茂的手中,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還有一層意思,媭羋沒有敢說出來,但她心中其實是這麼想:目下和氏璧是眾豪傑爭相競逐之物,如秦國曾有公然用武力奪取玉璧的計畫,群雄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國身上——得和氏璧者得天下,憑什麼楚國該擁有和氏璧?憑什麼楚國能得天下?如果楚國能得天下,其他諸侯國該立於何地?眾目睽睽,敵意昭顯。而今和氏璧失竊,雖然對令尹昭陽是一件丟臉之極的事,他本人很有可能會受到楚威王重罰,但楚國的外在危機也相應解除,不再是眾矢之的,至少不會再有諸侯國因為想得到和氏璧而對楚國用兵。從這點上來說,和氏璧的失竊不失為一件好事。

南杉道:「眼下城門封鎖,出城極難,只要和氏璧還在郢都,我們耐心搜索,終究能尋得到的。」

正說著,有衛士來報道:「已經捉到巫女阿碧了,正用囚車押送來令尹府中。」

孟說忙問道:「甘茂人呢?」衛士道:「只捉到阿碧一人。」

阿碧是楚國著名的巫女,經常代表楚國王室主持公開祭祀儀式,楚國許多人都認得她的容貌。她昨日與甘茂逃出郢都後,直朝西面秦國方向奔逃。甘茂預料到追兵在後,當晚不敢投宿客棧,便到鄉人家借宿。不料那鄉人認出了阿碧,欣喜異常,忙懇請巫女為自己病重的母親乞神降福。阿碧推辭不過,只得臨時擺壇作法。鄉人又四下告知鄉鄰,原是想難得遇上巫女,要請阿碧造福一方百姓,卻由此驚動了追兵。司馬屈匄得知甘茂就是盜取和氏璧的主謀後,特意派出了精銳輕騎追捕。楚國軍隊有「輕利僄速,卒如飄風」之稱,訓練有素,效率遠在官署吏卒和王宮衛士之上,阿碧當場被逮捕,甘茂卻趁夜色和混亂逃脫。

等到下午時,阿碧終於被押到。她的雙手被縛在背後,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樣子極其狼狽。

屈平道:「阿碧姑娘,你是楚國巫女,深受大王信賴,怎麼會自甘墮落,勾結甘茂,盜取和氏璧?」阿碧只是一言不發。

孟說道:「巫女,我並不想冒犯你,不過如果你堅持不肯吐實,再無禮的事,我也是做得出來的。和氏璧在哪裡?」阿碧反問道:「我怎麼會知道和氏璧在哪裡?」

孟說道:「甘茂串通篔簹盜取和氏璧,你先是讓玉工郭建造一塊假璧,昨日又助甘茂逃走,他會不告訴你和氏璧的下落么?」

阿碧道:「和氏璧的下落只有甘茂一人知道,他沒有告訴我。」

媭羋大奇,有意問道:「巫女不顧身份,如此維護甘茂,為他做如此危險的事情,你二人關係一定非同一般,他怎麼會不告訴你和氏璧的下落呢?」阿碧道:「他說他早已經將和氏璧藏妥,如果告訴我,萬一我們被捕,就等於我也有了危險。」

孟說道:「藏在哪裡?是藏在昭府中,還是別的地方?」阿碧道:「我不知道。」

孟說遂命人帶下阿碧,道:「如果阿碧的話是真的,和氏璧應該還在昭府中。」南杉道:「臣這就帶人再重新搜索一遍,看是否有遺漏之處。」

媭羋卻道:「我不相信阿碧。她這個人沉默少言,冷傲剛硬,絕不是會輕易屈服的那種人,為什麼孟宮正剛一問她,她就主動說出只有甘茂才知道和氏璧的下落?」

屈平道:「會不會是她有意轉移視線,想掩護什麼人?」孟說道:「但那些鄉人已經看過圖像,確認昨晚跟阿碧在一起的人就是甘茂。」轉頭朝心腹衛士庸芮使了個眼色,庸芮會意,自去拷問阿碧。

正好昭魚扶著母親南娟進來,眾人忙一起起身行禮。南娟道:「有勞幾位了。」命僕人為各人一一奉上酒漿。

昭府地下建有藏冰室,這些酒漿中都放入了冰珠子,甜中帶冰,一杯下肚,極是清爽。

南娟又命人送上果子、食物,擺了滿滿一酒禁,道:「各位有任何需要,只需告訴管家,不必客氣。」眾人慌忙道謝。

南娟這才道:「小魚剛才跟我說了盜賊篔簹利用他攜帶物品出府之事。有一件事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各位,和氏璧失竊當晚,我放在卧房裡的金銀細軟也全部丟失了。」

孟說道:「夫人的意思是,篔簹利用昭魚帶出去的很可能是那些首飾?」

南娟點點頭,道:「不是我想要偏袒小魚。不過府里反覆搜過這麼多遍,也沒有發現一件首飾的影子,它們總該有個去處吧。」孟說道:「是,多謝夫人提醒。」

送走南娟,孟說道:「南夫人的話有道理,很可能是篔簹將和氏璧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