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 第一節

孟說與屈平來到軟禁趙雍的廂房,將張儀房中搜到的書簡拿出來,問道:「這信可是太子替貴國國相蘇秦帶給張儀的?」趙雍道:「不錯,是蘇國相委託我帶給張儀的。」

孟說道:「這麼說,張儀早就知道趙國太子來楚國了?」趙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派手下將信送給張儀,並沒有提及我來楚國之事。」

孟說道:「那麼令尹取出和氏璧前,張儀奔來太子身後,對太子說過些什麼?」趙雍不悅地道:「這是我和張儀之間的私人談話,宮正君如此咄咄逼人,意欲何為?」

孟說道:「臣不敢對趙太子無禮,只是張儀有串通篔簹盜取和氏璧的重大嫌疑,臣不得不問。」

趙雍道:「張儀串通篔簹?」孟說見他不信,就說了在張儀床下發現地道之事。

趙雍連連搖頭道:「我聽蘇國相說過張儀這個人,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孟說道:「太子殿下何以會這樣認為?」趙雍道:「聽說張儀這個人極為機巧奸詐,貪名貪利。蘇國相跟他同窗數年,既這樣說他,一定是不會錯的。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冒險。不說別的,那篔簹從地道逃走,地道口雖然隱蔽,但終究可以找到,只要派人沿著地道追索,就會立即追到張儀身上。他如果真的捲入其中,應該早就逃走了,還會留在昭府中等你們來抓他嗎?」

孟說道:「也許他是沒有找到逃走的機會。昭府從三日前就已經封閉,沒有令尹的親自批准,任何舍人、奴僕都不得隨意進出。」

屈平道:「這張儀的表現著實可疑,最先提議的熄滅燈火是他,不顧禮儀衝到最前面觀看和氏璧的也是他。如此局面下,太子居然肯為他辯解,僅僅是看在貴國蘇國相的分上,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趙雍這才會意過來,道:「原來你們是懷疑我跟張儀串通?」孟說道:「請太子恕臣等無禮,臣不得不懷疑,這裡面有個特別的緣故。」當即說了緝拿篔簹已久,卻一直一無所獲,由此推斷篔簹已設法去除臉上墨字之事。

趙雍道:「如此,你們也該知道那些為利治癒受黥刑者的醫師的可恨了。」

屈平道:「殿下此話從何講起?」趙雍正色道:「對刑徒施以黥刑,無非有兩個用意,一是警示世人,二是利用旁人來監視受刑者,他無從遁形,自然難以再次犯案。然而像梁艾這樣的醫師,卻貪圖重利,專為受黥刑者去除臉上的墨字,公然與律法作對。是我下令緝拿梁氏全家,不分老幼關入三角城中,目的就是要讓受黥刑者再無可治癒。為了追捕逃脫的梁艾,我甚至親自追到楚國來。你認為我還會讓梁氏出面,為篔簹醫治么?」頓了頓,又道:「至於你們楚國的國器和氏璧,雖然珍奇,但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一塊玉璧而已,我從來就沒有放在眼裡。稱霸天下,雄領中原,靠的是富國強兵 ,而不是靠一塊會發光的和氏璧。」

這一番話說得極為慷慨,屈平也不禁動容,深深一揖,道:「太子殿下志向高遠,見解非凡,臣十分佩服,是臣等誤會殿下了。」

趙雍道:「孟宮正為何是這副表情?莫非還是不相信我么?」孟說忙躬身道:「臣不敢。只是太子這番話,我曾聽人說過。」

趙雍問道:「誰?」孟說道:「梁艾。他曾經對我說過,以太子的性格,決不會將和氏璧這樣的玩物放在眼裡。最了解殿下的人是梁艾啊。」

趙雍很是意外,愣了半晌,才嘆道:「想不到他居然是我的知己。」

孟說遂不再多說,道:「我這就派人送太子殿下離開。至於桃姬,如果太子願意,也可以一起帶走。」趙雍大喜過望,道:「如此,便多謝了。」

孟說遂命衛士送趙雍和從人出去。

屈平道:「既然趙雍沒有派人為篔簹醫治墨字,那麼就只剩下一個人可以懷疑了。」

孟說道:「是梁艾么?我覺得他應該沒有捲入這件事。這一年來他都住在王宮中,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大王身邊,篔簹根本沒有機會接近他,更不要說求他去除墨字了。」

屈平道:「嗯,有道理。又或者幫篔簹醫治的人跟這件案子並無干係。雖然梁艾說只有梁家的秘方能夠去除墨字,然而天下之大,高人能士本就層出不窮。昔日公輸般技藝精湛,為天下工匠之首,卻又出了墨子,能夠與他一爭高下。」

話音剛落,正巧那隻木鵲從頭上「嘩」地一聲飛過,頗有應景的味道。

迄今為止,離開的都是賓客和從人,離開之前還要交還腰牌,與名冊上登記的名字核驗。二人料到篔簹一定還滯留在昭府中,遂來到庭院,指揮管家和衛士將所有的奴僕集中起來,一一核查腰牌。之前曾經有人用黃色腰牌偷換走了張儀的黑色舍人腰牌,只要比照名冊篩選,就能找到那身上有黑色腰牌或是沒有腰牌的奴僕,也就是篔簹了。

昭府奴僕將近百人,免不了一番費事。此時天已經蒙蒙發亮,有巡視的衛士在草叢中發現了一塊黑色舍人腰牌,上面正刻著「張儀」的名字。

孟說心中愈發有數,對管家道:「勞煩管家將最近三個月才來到府上的人先挑出來。」

管家一番尋找,拉了幾個人出來,到第五個名叫阿郎的奴僕時,一眼看見他腰間沒有木牌,吃驚地倒退幾步,道:「啊……你……你是篔簹。」

阿郎莫名其妙,道:「管家說什麼?」

一旁衛士早已虎視眈眈,一擁而上,將阿郎扯出隊列。阿郎驚慌地大哭起來,道:「不是我……不是我……」

孟說道:「放了他,不是他。」管家一愣,道:「可阿郎身上沒有腰牌啊。」屈平道:「阿郎身材粗壯,斷然是鑽不進那個地道的。」

孟說問道:「你的腰牌呢?」阿郎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顫聲道:「剛剛……剛剛……還在身上的,小人親手摸過的。」

孟說道:「剛站在你左手邊的是誰?」阿郎道:「阿銀……廚下打雜的阿銀。」

管家忙道:「阿銀是上個月才來的。」往隊列中尋了一遍,道:「可是我沒有看到他呀。」

孟說命道:「立即搜捕阿銀。」

衛士大聲應命,正要各自散開,忽聽見有人笑道:「你們是要找我嗎?我人就在這裡。」

一名奴僕打扮的中年男子推著昭陽的獨子昭魚從內廳走了出來。

那男子正是當晚孟說赴昭陽之約途中見過的車夫,南杉見他身形瘦小,勢弱力孤,卻拉著一大車柴禾,還好心幫他推過車子。孟說一眼認了出來,很是意外,道:「原來你就是篔簹。」

篔簹笑道:「正是區區在下。孟宮正,讓你手下衛士退開些,架在昭魚頸中的可是魚腸劍。」

魚腸劍舉世聞名,卻沒有人親眼見過,忽聽到這柄逆理之劍就在眼前,眾人登時一陣嘩然。果見昭魚頸中架著一柄形狀古樸的短劍,長不及尺,寒光四射。昭魚手臂被反剪在背後,臉色發白,像是就要哭出來一般,雙腿抖簌個不停。

孟說道:「篔簹,這裡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你萬難活著離開這裡。快些放了昭魚,交出和氏璧來。大王仁慈,說不定會饒你一命。」

篔簹笑道:「即使不能活著走出這裡,我也有昭魚陪葬。孟宮正,這事你做不了主,還是快派人去叫令尹來吧。這柄魚腸劍可是天下第一利器,萬一我一個不小心,傷了令尹的獨生愛子,這份責任可要歸你啰。」

孟說無奈,只得命衛士去請昭陽。

屈平心中尚有許多疑惑,忙上前道:「篔簹先生有禮,我有幾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想問問先生。」

篔簹雖然技藝高超,畢竟是個飛天大盜,生平還是第一次被人尊稱為「先生」,心下大悅,笑道:「你這個小娃兒很有禮貌,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我盡量滿足你的好奇心。」

屈平道:「先生在亮燈的一剎那間出手,身手精妙超絕,實在令人佩服。這是先生早就計畫好的么?怎麼會想到利用地道逃走?畢竟挖掘地道太過費時費力,這不符合先生一貫的作風。」

篔簹哈哈大笑道:「不錯,地道確實不是我的作風,但這條地道最早不是用來逃走用的,是用來盜璧用的。只是我一直沒有想出破解銅禁機關的辦法,遲遲不能下手,所以才等到今晚。」

屈平聞言大驚,道:「先生原來早就知道和氏璧藏在銅禁當中了。」

不僅屈平意外,就連昭魚也極是驚訝,因為和氏璧藏處只有昭陽一人知曉,他和母親都不知道。

篔簹極是得意,笑道:「這可全要感謝孟宮正了。」孟說聞言驀然想了起來,道:「原來那晚在後院鬼鬼祟祟的人就是你。」

篔簹這次重回郢都,意在盜取楚國鎮國之寶和氏璧。他設法混進昭府做下人已有一些日子,四下打探,但卻始終沒有發現和氏璧的藏處。就在遇到孟說、南杉的當晚,他回到昭府後,發現府中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打聽之下,才知道是江南君田忌帶領從人到昭府做客,遂有意在孟說和南杉前暴露形跡,其實是使一手「打草驚蛇」的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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