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第二節

孟說回到郢都時,已是半月之後。剛進家門,老僕便氣急敗壞地迎上來道:「主君可算回來了。主君離家後,那盜賊又來了兩次,第一晚將小人枕頭下的金餅取走,第二晚將小人縫在貼身內衣里的珠玉拿走了。第二個晚上,小人可是一夜沒睡,可他還是……還是……」

孟說見他頓足捶胸的樣子,忙安慰道:「這不是普通的盜賊,他名叫篔簹,老單應該聽過他的名字。」

老僕不禁咋舌道:「啊,他就是昔日入齊軍軍營盜取主帥發簪的篔簹?主君如何惹上了如此厲害的人物?這人來無影、去無蹤,萬一他起了歹意,想要害主君性命,那可怎麼辦?」

孟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下令通緝篔簹全是出於公心,跟他之間並無私人恩怨,他不過是一時之氣,折騰幾次大概也就算了。」

口中安慰老僕,心中卻暗道:「我已經讓官署發出篔簹的圖像告示,郢都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人煙稠密,他臉上被刻了墨字,本領再高,也不可能不被旁人看到,如此毫無蹤跡,多半是有其他原因。」

思忖一番,便趕來王宮,找到醫師梁艾,問道:「可有什麼法子去掉臉上的墨字?」梁艾立即本能地露出警惕之色來,道:「孟宮正問這個做什麼?」

孟說見他反應怪異,料想他在趙國為刑徒時,多半也受過黥刑,而今臉上不見半點墨跡,當是自行醫治痊癒了,忙道:「我正在追捕殺死唐姑果的兇手,他受過黥刑,應該不難尋找,但這些天始終沒有他的蹤跡,我懷疑他是不是用什麼法子除去了臉上的墨字,所以想請教醫師。」

梁艾道:「就是那懷有魚腸劍的神偷篔簹么?」孟說道:「是。」

梁艾道:「嗯,大王也很厭惡這人,好,看在這點上,我就告訴孟宮正。的確是有辦法能去掉刺字,只是這法子有些古怪——即取活水蛭一條,將一枚生雞卵剖開小頭,放入水蛭,再把小頭蓋牢封死。水蛭把雞蛋清吃盡後,就會自己死去,然後打破雞蛋,取出水蛭,用其體汁搽在墨字上,連續一個月,墨字就會褪去。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也不難,但卻是我們梁家的祖傳秘方。就是因為梁家治癒過不少受過黥刑的人,才惹怒了趙王和趙國太子,將我們全家不分老幼,全部關到三角城為刑徒。」

孟說道:「原來是這樣,多謝醫師坦誠相告。照這樣說來,天下只有梁家人才知道這個方子,會不會是……」

梁艾搖了搖頭,道:「梁家只有我一個人僥倖逃了出來。但天下還有一個人可能會知道這個方子。」

孟說道:「是誰?」梁艾道:「江南君田忌。」

昔日孫臏在魏國被師兄龐涓陷害,同時受臏刑和黥刑,到齊國顯達後,當時還是齊將的田忌曾多方為他尋找名醫,去除臉上象徵恥辱的墨字,但始終沒有找到好的醫治辦法。「圍魏救趙」後,趙國為感激田忌和孫臏的存國之恩,派來一名姓梁的醫師到齊國,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醫治,最終除去了孫臏臉上的墨字。那醫師,就是梁艾的大伯了。

孟說道:「你是說,你大伯教會田忌去除墨字之法?」梁艾道:「我大伯在齊國待了半年之久,就住在田忌府上,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早學會了這法子。」

孟說心道:「田忌雖是齊國人,現在卻是我楚國的封君。如果當真是他設法為篔簹除去了臉上的墨字,篔簹勢必是為他所用。他不可能為了自己盜取和氏璧,必然是為了他的母國齊國。莫非他在華容夫人遇刺當晚到齊國質子田文府上,為的就是這件事?」一念及此,忙謝道:「多謝梁醫師提醒。」

梁艾笑道:「不用客氣。我幫了宮正君一個忙,宮正君也要幫我一個忙才好。」

孟說道:「醫師但說無妨,只要孟說能力所及,必不敢推辭。」梁艾四下一望,見左右無人,才道:「那日我被人跟蹤的事,衛士已經告訴我了。我自己後來設法到十里鋪看了一眼,宮正君可知道自稱主富的趙國商人是誰?」

孟說道:「是誰?」梁艾道:「趙國太子趙雍。」

孟說雖然早料到主富的身份非同一般,但聞言還是吃了一驚,隨即點頭道:「難怪有那樣的氣度,原來是趙國太子。」

梁艾道:「宮正君放心,趙雍不是常人,他生平志向極大,對和氏璧這樣的玩物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和氏璧是楚國鎮國之寶,又有「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讖語,諸侯國無不趨之若鶩,他卻說是「玩物」,也可謂十分獨特了。

孟說道:「那麼醫師認為趙太子是為何來到楚國?」梁艾道:「為我,為我而來。宮正君別不相信,當初力主將我們梁家盡數沒為刑徒的就是趙雍,那番『法重於城』的話也是他說出來的。聽說他曾經立下重誓,非要把我抓回趙國不可。」

孟說道:「既然如此,醫師為何不向大王稟報此事,由大王派人將趙太子扣留或是驅逐回國了事?」

梁艾道:「趙國與楚國雖不交界,卻一直是盟國。昔日魏國攻打趙國,楚國也曾派兵援救。趙雍這次秘密來到楚國,不肯表露身份,也為了方便行事。我若揭破他的身份,他就會立即成為大王的座上賓。宮正君也知道,大王而今病得很重,萬一趙雍說服大王,要用財物或土地等外交手段換我回趙國,那我不是要遭殃了?」

孟說道:「那麼醫師是要我幫你設法對付趙雍?這怕是有些難辦,畢竟他是趙國太子。」梁艾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主富就是趙國太子趙雍,他自己不肯說出來,誰還會知道?宮正君不是奉大王之命全權負責守護和氏璧么?只需給他冠上個覬覦和氏璧的罪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驅逐他出楚國了。」孟說道:「這個……」

梁艾正色道:「宮正君,我敬你是個坦蕩君子,才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你。其實我本來可以說趙雍就是為了和氏璧而來,那樣你不一樣要派人防備他么?」

孟說道:「醫師說的極是,我也很感激。如果趙雍一直在圖謀暗中綁架醫師,劫質在楚國也是重罪,我一樣要派人調查他。醫師放心,只要有我孟說在,就絕不會讓趙雍從我眼皮底下將你綁走。」

梁艾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露出笑容來,道:「如此,就多謝宮正君了。」

孟說離開路寢,趕來官署拜見令尹昭陽,稟報篔簹一事。而今楚王病重,令尹總攬國事,田忌和田文身份都非同小可,他要有所行動,勢必要先請示昭陽。

昭陽聞報後道:「孟宮正親受大王之命守護和氏璧,只要事關和氏璧,可自行處置,無須稟報本尹。」

他如此做,一來顯得尊重楚威王、信任孟說,有刻意籠絡這位楚國第一勇士之意;二來也可以避免親自得罪田忌。

孟說微一遲疑,即躬身應道:「遵命。」

昭陽又道:「宮正君不妨再叫上屈莫敖和他那位聰明過人的姊姊作為幫手。窺探和氏璧的有不少都是諸侯國的人,牽涉外交,這也是屈莫敖分內之事。」

孟說心道:「雖然令尹說有事不必回報,但和氏璧事關重大,終究還是要小心些才好。」忙稟道:「請令尹准許將南宮正調派給臣做幫手,專門追查和氏璧之事。」

昭陽見他謹慎周全,很是高興,道:「准。我會命屈司馬暫代你二人宿衛王宮之職。宮正君,你辦事精幹,這次可就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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