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山之下,殷殷其雷 第十節

次日一早,孟說還未起床,便有衛士敲門稟報,說抓到了一名形跡可疑的年輕男子。那人天不亮就在屈府外徘徊不止,不斷向牆內窺測,極為可疑。

孟說匆忙穿好衣服,趕來大堂。那男子一身灰色長袍,反縛著雙手,被衛士押在台階下。

孟說道:「你是什麼人?」那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臣名叫甘茂,是令尹昭陽門下的舍人。」

孟說很是意外,道:「你是令尹的門客?你來屈府做什麼?」甘茂道:「這個……」一時躊躇,不願意回答。

孟說道:「你既然是令尹舍人,該知道昨日紀山上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來屈府打探消息的么?」

甘茂雖然只是地位卑賤的食客,但卻是真正的姬姓貴族,是周王室的後裔,姓姬,甘氏。他是楚國下蔡 人,這一帶原本是蔡國的土地,蔡國被楚國滅亡後才劃入楚國。若不是蔡國滅亡,甘茂原也是蔡國公子的地位。

當初周王室所分封的大小諸侯國,如陳、蔡等,要麼與周天子同姓,要麼是姻親。而楚國雖然倚仗武功最終成為大國,卻一直被排除在華夏諸國之外,素來被認為是蠻夷之邦。就連楚先君熊渠自己都說:「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楚武王熊通也自稱道:「我蠻夷也。」

甘茂姓姬,出身比楚國國君的羋姓要高貴得多,雖然亡國已久,骨子裡卻還有那麼一點貴族的傲氣。他見孟說語氣不善,很是不悅,沉下臉道:「宮正君用不著如此咄咄逼人,難道所有來屈府附近的人都是為打探那刺客的消息么?」

孟說與令尹昭陽相交不深,不認得甘茂,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只是見他言辭強硬,頗有氣度,便命人鬆開繩索,道:「抱歉,這是孟某的錯。那麼請問甘君,來這裡有何貴幹?這是孟某職責所在,不得不問。」甘茂這才道:「我來找人。」

正巧媭羋和巫女阿碧一道從內室出來,媭羋一眼認出甘茂正是昨日被盜賊莫陵反誣為強盜的男子,叫道:「呀,是你。」

甘茂忙上前深深行了一禮,道:「甘茂特來府上拜訪,好向邑君 當面道謝。」

媭羋微笑道:「有什麼好謝的。你是個見義勇為的勇士,多虧你,才抓住了那盜賊,倒是要多謝你才是。」

孟說這才知道甘茂就是昨日媭羋用妙計助其脫困的男子,便不再理會。出來大門時,正遇到衛士纏子,忙問道:「可是有墨者唐姑果的消息?」

纏子道:「唐姑果至今未回到客棧。不過適才有監視的人來報,齊國質子田文動向可疑,他的心腹張丑昨晚引著一幫人從後門偷偷回到府上。那些人個個帶有兵器,為首的是名四五十歲的老者。他們進去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田文是現任齊國國君齊威王的庶孫,其父田嬰任齊國丞相,封靖郭君,權傾一時。昔日魏國被齊國名將田忌、孫臏大敗後,魏襄王依附齊國,有意與齊威王在徐州盟會,互相尊稱為王,打算以此來激怒楚國。楚威王果然很生氣,並認定是齊國丞相田嬰策划了此事。楚國隨即攻打齊國,在徐州大敗齊軍,並出盡全力追捕田嬰。田嬰派門客張丑賠罪道歉,並願意送最寵愛的太子田文到楚國為人質,楚威王這才罷休。

田文本人的來歷更加奇特。他父親田嬰妻妾成群,總共養育了四十多個兒子。田文是一名並不得寵的小妾所生,剛好出生在五月初五。按照古時習俗,五月是惡月,而五月初一到初五則是惡月中的惡日。而「重五」五月初五則是一年中最惡的日子,是一年中毒氣最盛的一天,陰邪之氣為至極。在這一天出生的孩子極不吉利,會克父母,所以民間一般會棄而不養或另改出生日 爭中始終為自己謀取利益,保持中立。他去世後,眾多兒子爭相繼位。齊國和魏國聯合出兵攻打其封地薛邑,滅了他滿門,田文由此絕嗣。巧合的是,屈原也死在五月初五這一天,人們為了紀念他,才有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端午節。">。田文出生後,田嬰立即交代小妾將這個出生日不祥的兒子淹死。但小妾愛惜親生骨肉,還是暗中將他養活了。

等到田文長大後,小妾才將他引見給田嬰。田嬰十分憤怒,嚴厲呵斥小妾。田文問道:「您不讓養育五月生的孩子,到底是什麼緣故?」田嬰道:「五月出生的孩子,長大了身長跟門戶一樣高,將不利於父母。」田文又問道:「人的命運是由上天授予,還是由門戶授予呢?」田嬰堂堂丞相,居然被自己的庶子問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便沉默不語。田文接著道:「如果命運是由上天授予,您又何必憂慮。如果是由門戶授予,那麼只要加高門戶就可以了,誰還能長到那麼高呢?」田嬰無言以對,便斥責道:「你不要說了。」

又過了一些時候,田文找機會問父親道:「兒子的兒子叫什麼?」田嬰答道:「叫孫子。」田文接著問:「孫子的孫子叫什麼?」田嬰答道:「叫玄孫。」田文又問:「玄孫的玄孫叫什麼?」田嬰道:「我不知道了。」田文道:「您擔任齊國丞相,執掌大權,可齊國的領土沒有增廣,您的私庫中卻積貯了萬金財富,門下也看不到一位賢能之士。我聽說,將軍的門庭必出將軍,宰相的門庭必有宰相。現在您的眾多姬妾踐踏綾羅綢緞,而賢士卻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僕女奴有剩餘的飯食肉羹,而賢士卻連糠菜也吃不飽。現在您還一個勁兒地加多積貯,想要留給那些您連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卻忘記齊國正在諸侯中一天天失勢。」

田嬰聞言大驚失色,從此改變了對田文的態度,不但讓他主持家政,還由他出面接待賓客,不久又將他立為自己的太子,將來繼承封地和爵位。田文以庶子身份贏得了父親的器重,可謂權略過人。然而如楚國奇人老子所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正因為田文成為田嬰的太子,引起諸侯國廣泛矚目,他也因此被楚威王點名為質子,不得不離開奴僕成群、賓客如雲的田宅,來到郢都,過起了半階下囚的日子。

孟說久聞田文心計極深,心道:「田文能以庶子身份登上太子之位,手段、謀略定然遠過常人。這樣的人物,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有意引人注目。他在楚國的日子並不好過,讓旁人抓住把柄,只會令處境更加艱難。那老者也許是他的什麼人,或是有什麼急事也說不準。」當即道:「暫時不要驚動他們。如果那些人再出來,留意他們去了哪裡。」

纏子道:「遵命。」忙分派便服衛士去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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