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體察旱情 暗結反盟

漫天大雪無聲無息地從空中飄落,庭院、樹木、樓宇,很快變成了一片銀白。塵世間一切污穢和骯髒全都被遮掩得一絲不見,似乎這人世是那麼冰清玉潔。

而今的濟北王府,就像是玉琢的一樣清靜,誰知它內中包含著什麼。

劉興居坐在炭火盆前烤火,他的兩隻手不住搓來搓去,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掩蓋不了他內心的焦慮和煩躁。他很是失望,因為宮裡的耳目剛剛捎出話來,周勃非但沒死,而且劉恆一點都沒治罪,也沒有牽連到周亞夫,而仿造的那封信,也被劉恆識破了。

一枝梅總是在身邊陪伴他,見劉興居悶悶不樂,自告奮勇地說:「王爺,你恨周勃未死吧?今夜我去結果了這個老東西。」

「混話,我要他死並不是要親手殺他,而是要劉恆殺他,以期引起周家的仇恨,我也好鼓動周亞夫同我聯手造反。這叫借刀殺人,如今……周亞夫是不會跟我走了。」

「若這樣,妾妃便去刺死周亞夫。」

「就憑你!」劉興居撇撇嘴,「周亞夫是何許人,那是大將軍,百萬軍中取上將人頭如探囊取物!你去送死啊?」

「王爺,你也太長他人志氣,滅咱自己的威風了。怎見得我便不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管家進來稟報:「啟稟王爺,絳侯周勃來訪。」

劉興居騰地站起:「他來做甚?」

「王爺,見是不見?」管家問。

「既來造訪,怎能拒之門外?請。」劉興居回頭關照一枝梅,「愛妃暫且迴避一下。」

少時,周勃在管家引領下進入客廳,他向劉興居拱手致禮:「王爺,唐突造訪,還請見諒。」

「絳侯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難得難得。請坐請坐。」劉興居顯得是格外高興。

落座奉茶之後,管家退下。劉興居試探地問:「絳侯,這大雪天來訪,不知有何貴幹啊?」

「咳!」周勃長嘆一聲,「算我的命大,還能和王爺見上一面,幾乎就是陰陽路隔了。」

「絳侯何出此言?」

「我被萬歲下到了天牢,難道王爺不知?」

「怎麼會呢?」劉興居故作懵懂,「絳侯扶保當今登基,功勞蓋世,無人能比,萬歲賞賜還來不及呢。」

「老皇曆翻不得了。」周勃說時已是動氣,「可恨萬歲他全然不念當初我的功勞,反倒誣我與吳王勾結,將我下在了天牢。」

「有這等事?」劉興居轉轉眼珠,「這肯定是個誤會!萬歲他不會難為你。看,你這不是好好地出來了。」

「我是摸摸閻王爺的鼻子又回來了。」周勃依然氣咻咻的,「哪裡是萬歲饒我?那是太后干預,我才得以活命。」

「啊,」劉興居思忖一下,覺得周勃既然沒死,那就不會同劉恆決裂,所以他沒有順從周勃的話音,「太后說情,也得萬歲認可。萬歲對絳侯還是高看的。」

「算了吧。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說不定哪一天他不高興了,給我安個罪名,還不是想殺就殺。」

「哪能呢。」劉興居覺得周勃這是試探,自己的心思不能暴露,「絳侯,可不能背地裡說萬歲的壞話呀,這是棄市之罪啊。」

「濟北王,咱就把話挑明了說吧。我知你對劉恆也多有不滿。為自身計,周某願同你合手,共同掀翻劉恆的寶座。」

「絳侯,你竟敢公然說出謀反的話來!我劉興居受萬歲厚恩,決不會與你同走這謀逆的死路。也奉勸你及早懸崖勒馬,以免事到臨頭後悔遲。」

「王爺,莫非你是信不過我?」

「周勃!」劉興居起身一臉嚴肅,「你若敢再論及逆天謀反之事,別怪我不客氣,我就要向萬歲告發了。」

周勃覺得不會再有結果了:「好,老夫明白,今日提得突然,你不及思考。話暫且撂這,你以後再回覆老夫。」

「哼,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別把話說得太絕。」周勃站起身,「多有打擾,告辭。」

劉興居裝作怒氣不息:「不送。」

周勃走後,一枝梅出來埋怨劉興居:「王爺,你口口聲聲要找人聯手對付劉恆,如今這人望極高的周勃找上門來,你為何反倒一再拒絕?」

「你懂什麼?」劉興居說出他的擔心,「人心隔肚皮,焉知他不是來試探我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一枝梅有些不屑地說,「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能成什麼大事。」

「小心無閃失,大意出紕漏。我總不能事情沒辦成,反倒丟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耐心等機會吧。」劉興居有些無奈。

周勃沒有探出劉興居是否有反心,向薄昭交差後返回了封地絳縣。

打入天牢這事,使周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他似乎已是看破了紅塵,自此在家閉門不出,謝絕一切來客,閑時也就是讀書舞劍,或種菜澆園。

就這樣,他安度晚年整整九載,彌留之際,他對守候在床前的周亞夫叮嚀再三。他以一生的感悟說道:「常言說瓦罐難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為父所擔心的不是你戰死疆場,如能馬革裹屍倒也光宗耀祖。為父所慮者是你重蹈我的覆轍,天威難測啊。像為父有如此大的擁立之功,尚且還險些丟了性命,兒你一定要答應為父辭去官職。」

周亞夫當時應允,可他事後依然拋舍不下那炙手可熱的權勢,結果被乃父周勃不幸言中,而且下場更慘。當然,這都是後話。

公元前167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熱。已經連續兩個多月滴雨未降,大地上草已發黃,莊稼更是點火就能燃燒。乾旱,百年少見的乾旱。大河小河全都斷流了,到處是討飯的饑民。有的人在乞討的途中便倒地不起,有的餓得眼睛發藍,有的已經以死人充饑了。

齊國,是這次旱災的中心。太倉令淳于公對這嚴重的災情,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奉齊王之命,他輕車簡從來到了受災最重的成紀縣體察災情。

縣令孟強在前面引路,他手指荒涼的闊野說:「大人請看,今年可說是赤地千里,很可能顆粒無收啊。」

淳于公心情沉重,不住發出嘆息:「實在沒想到災情會如此嚴重,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哪。」

「大人您看,這地都已乾裂了,十井九涸,百姓的飲水已相當困難,背井離鄉逃荒走的人,每個村中都已十之有六七啊。」

「如此下去,怎生得了,這得儘快想出救急辦法,讓老百姓活下去。」淳于公感到形勢緊迫。

「大人,回城吧,再看下去也是這個樣子。太陽忒毒,您要吃不消的。」孟強勸道。

淳于公的跟班鞏忠也勸說主人:「這天實在是太熱了,老爺連日勞頓,不能再硬撐了。」

「莫急,我們還應到農戶家中查看一下。」

孟強無奈地說:「好吧,下官領路。」

官道旁有一處最近的小院落,黃土堆的院牆已是半頹,秫秸稈編的破門已是殘缺,一隻瘦骨嶙峋的護院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他們一行人走進也不理睬,顯然是已沒有任何力氣了。

孟強喊道:「有人嗎?」

只有熱風擺動窗欞的聲音。

「有人嗎?」鞏忠也發問。

室內無人答話。

成紀縣的衙役試探著走進房中,孟強和淳于公等也都跟進屋裡。外屋是灶台,顯然是多日不曾起火了,鍋台上積滿了灰塵。他們又相繼走進裡屋,只見一個老太太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這哪是人哪,分明是一副骨頭架子!那深凹下去的兩隻眼睛獃滯地瞅著房頂。

「大娘,我們老爺看你來了。」鞏忠大聲喊道。

老太太和死人一樣。

衙役更加大聲音:「老太太,縣太爺來了。」

依舊沒有聲音。

孟強回頭看看淳于公:「大人,您看。」

「咳,算了,我們回城吧。」

於是,他們一行人迴轉了縣城。

吳國的廣陵,顯示出不尋常的繁榮。寬敞的大街上,華衣美服的行人,牽幼扶老悠閑自在。店鋪里各種商品琳琅滿目,米面菜蔬應有盡有,吳王劉濞把吳國治理得倒也是一派繁華景象,難怪他不把劉恆放在眼裡,總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一輛駟馬錦車急駛而來,車內坐的是吳太子劉更。他年已三十,身軀魁梧,腰掛寶劍,在車內和寵妾月美還不時地調笑。

劉更捏捏她的乳峰:「哎,給我唱個《寡婦愁》。」

「這大街之上,須當不雅。」

「怕什麼,你只管唱來,一走一過,誰能聽得清。再說了,讓那些百姓們聽見更好,也叫他們曉得我們月美的玉嗓金聲。」

「不行,我唱不了,總覺得不得勁。」

劉更眼珠瞪圓了:「唱不唱?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了。」

「太子息怒,奴家不敢。我唱就是。」

「這就對了。」

「可沒有絲竹琴板,怕是會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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