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涌動的空中,飄落下星星點點的雪花,北風一陣緊似一陣,長安街頭的行人大都加快了腳步。寒冷已經逼近了。
國舅府門前的當值,躲在門柱旁,不時地噓手跺腳禦寒。
周亞夫未帶隨從,自己手提一隻紅漆木箱到了門前,對當值拱手致意:「門爺,請了。」
當值見來者相貌不俗,客氣地反問:「請問是哪位?」
「在下周亞夫。」
「喲,大將軍!失敬,失敬。周將軍有何貴幹?」
「特來拜訪國舅,煩請通報。」
「大將軍光臨何須通稟,請隨我進去就是。」當值說著在頭前領路。
周亞夫進了府門,邊走邊聊:「府中現在沒客吧?」
當值怔了一下:「您不問小人倒還忘記了,淮南王劉長已經到了一個時辰有餘,還沒見他走呢。」
「這……」周亞夫不覺止步,「和他撞見,須不方便。」
「大將軍誰人不知,小人感到無妨。」
周亞夫將木箱交與當值:「請先代為保管一下。」
「怎麼……好,小人且先放在門房中。」當值接過來向門房走去。
說話間,薄昭將淮南王劉長送出了客廳,二人邊走邊說。只見那劉長腋下夾著一個錦囊:「國舅,太不給本王面子了。」
「王爺見諒,我從不收受別人的禮物。」薄昭接下來說,「至於王爺囑辦之事,我當銘記在心,並及早向萬歲解釋。」
「那就有勞國舅費心了。」劉長一抬頭,看見了周亞夫,有點不自然地打個招呼,「這不是周大將軍嗎?失敬。」
周亞夫止步見禮:「王爺安好。」
薄昭對周亞夫客氣一句:「大將軍到了,請稍候片刻,待我送走王爺,回頭再來相伴。」
送走了劉長,薄昭將周亞夫讓進了正廳,落座後問道:「大將軍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周亞夫見當值恰好將漆木箱送到,便打開箱蓋,「特來拜訪國舅,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薄昭也就起身觀看:「是何稀罕物件啊?」
「一株桃紅珊瑚樹。」
但見這株紅珊瑚高有三尺,紅艷欲滴,端的是稀世珍寶。周亞夫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不知國舅爺您可看得上眼?實在也想不出恰當的禮物。」
「好,好,」薄昭讚不絕口,「難得大將軍你煞費苦心。」
「國舅爺若不嫌棄,萬望笑納。」
「有道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薄昭並不答覆是否收下禮品,而是反問,「大將軍找我所為何事?」
「國舅爺動問,在下也就直說了。末將是為家父而來。」
「令尊不是在封地絳縣嗎?難道他還非要回到京城?」
「國舅爺難道不知,家父已被下獄了!」周亞夫強忍悲憤,「而且是押入了天牢,只怕有性命之憂啊。」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絳侯身犯何罪?」
「欽差告他私通吳王,意在謀反。」周亞夫將過程講述一番,「國舅爺,您深知家父的為人,他冤枉啊!」
「既是萬歲欽定的鐵案,只怕難以保全了。」薄昭感到棘手。
「故而懇請國舅出面轉圜,」周亞夫屈膝跪地,「除了國舅您,別人誰有這回天之力啊!」
「快快請起,大將軍不可如此。」薄昭伸手攙扶周亞夫。
周亞夫無論如何不肯起身:「國舅爺,您要是不答應下來,末將便寧肯跪死,家父的性命就繫於您一身了。」
「好,我相信令尊不會謀反,也一定儘力為他斡旋。你還是起身說話。」薄昭再次相攙。
周亞夫站起:「多謝國舅爺,家父的命總算有救了。」
「儘力是儘力,能否有效還不好說,而且,你還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會為你設法。」
「國舅爺明示,亞夫無有不應。」
「請你務必將禮品收回。」
「這……國舅爺還是嫌棄了。」周亞夫自然不肯從命,「這些許薄禮,末將……不成敬意。」
薄昭臉色嚴峻起來:「大將軍,薄某從不收任何人任何禮物。你若不收回,那就恕薄某對令尊之事無能為力了。」
「這……」周亞夫左右為難。
「適才淮南王也是攜禮物出的門,想必你也見到了。你若不肯收回,對不住,那我就要送客了。」
周亞夫趕緊轉舵:「恭敬不如從命,末將遵從便是。」
薄昭臉色和緩了:「這就對了。今日我便進宮,能否說服萬歲,我還要請太后出面。」
周亞夫懸著的一顆心落地了。他不好直接說出要薄昭轉求太后,因為那樣唯恐惹惱國舅,難道國舅的面子不夠嗎?而今此話從薄昭自己口中說出,等於給周亞夫吃了定心丸。
薄太后的寢宮恬淡靜謐,只有兩名宮女在身邊侍奉。太后為人低調,從不干預朝中政事,也不愛出去巡遊,常年幽居在深宮內。而今她手持剪刀,正在侍弄盆花。那耐心和專註勁兒,幾乎忘卻了一切,連薄昭進宮她都沒感覺出來。
薄昭走到近前:「太后,修剪花枝還這麼認真哪。」
「喲,弟弟你來了。多日不見,姐姐還真想念你了。」薄太后將剪刀遞與宮女,「來,咱姐弟倆好好嘮嘮。朝中可有何新鮮事?」
「太后,我正是為此而來。」薄昭在太后對面坐下,「朝中出了一件天大的新聞。」
「噢,你說說看。」
「絳侯周勃被下了天牢!」
薄太后吃了一驚:「這卻為何?!」
「有人告他謀反。」
「這真是笑話。」薄太后皺起眉頭,「不是周勃和陳平剪除諸呂,扶保皇上登基的嗎?」
「我也不信周勃謀反。」薄昭嘆口氣,「不過,萬歲他信了。」
「真是糊塗。」薄太后連聲說,「糊塗!」
「太后,萬歲真要把絳侯治罪,會令功臣忠良寒心。沒有周勃出力,哪有萬歲的龍位?我們不能讓周勃屈死啊。」
「弟弟言之有理。」
「太后不能坐等萬歲,應把他找來儘快講明道理。否則萬一他那裡動了刑罰,豈不是悔之晚矣。」
「就按你說的辦。」薄太后命總管黃門去請劉恆。
濟北王府內,劉興居和劉長在客廳里正對座品茗。
劉長飲下一口香茶,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妒忌地說:「誰也比不了你濟北王,不用回到封地,在京城長安可以有王府。本王是望塵莫及。」
「其實我也是沾了家兄城陽王劉章的光。家兄在討滅諸呂中功勞蓋世,萬歲許他留住京城,也就把我連帶留下了。只可惜家兄已經過世,我也就沒了靠山。淮南王您的事我也就難以幫助了。」
「您過謙了,因擁立有功您才得以留住京城,在萬歲面前還是說得上話的。您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嗎?」
「有人舉報我使用天子的車馬儀仗,居住的宮室和服飾穿戴也超過規定,幾與天子相同,這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按律當斬哪。」
「當今寬仁敦厚,怎會忍心加害於你?」
「萬歲令我進京面聖,這不明擺著要治罪嗎?」
「其實,此番你不來也好,過一段萬歲忘記了此事,你也就沒事了。」
「不來?一是抗旨,二等於不打自招。是有這些事你自己心虛了,虧你想得出這樣的好主意。」
「咳!」劉興居長嘆一聲,「伴君如伴虎啊,說不定哪天萬歲看我不順眼,隨便找一個什麼理由,就把我給收拾了。」
「你這純屬庸人自擾。你是擁立萬歲有功之人,就是一個一個挨著殺,也輪不到你頭上。」
「都難說啊。」劉興居翻翻白眼珠,「周勃又如何?若無周勃出力除掉諸呂,哪有萬歲今日的皇位?立下這樣大功又能如何?如今還不是下在了天牢,等著挨刀了。」
「不會吧。」劉長不信,「無論周勃犯下何等大罪,萬歲也不至於要他的性命啊。」
「可事實就是如此,恐怕周勃他活不過今天了。」劉興居心中默默禱告,但願自己的計策能夠成功。
劉長不覺默然。他感到太可怕了。
劉興居別有用心地勸道:「淮南王,如果這次能逃得性命,以後千萬莫再存幻想,命運還得自己掌握。」
「咳,此番只有聽天由命了。」劉長覺得前方是個無底洞。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皇宮的殿頂和庭院轉眼間一片銀白。劉恆在窗前注視著這入冬以來的第一場瑞雪,心頭比那紛繁的雪花還要潦亂。周勃會不會造反?其實他也傾向於不會,但周勃的能量,又確實讓他憂心,一旦周勃真的和吳王勾結起來,憑周勃的號召力、勇武與謀略,再加上吳王的軍力、財力,要推翻自己不是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