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周勃遭貶 胡能邀寵

天空中的陰雲越積越厚,一陣涼風刮過,雨絲兒輕輕飄落下來。那雨絲細得若有若無,像是扯不斷的愁思,無盡無休,了無盡頭……

袁盎跪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任憑雨絲浸濕他的衣服,他一動不動,也一言不發。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袁盎也沒有回頭,也沒有斜眼打量,就像是這個世界再沒有別人,再沒有可以讓他動心的事。

「袁盎,你為何不求饒,而且是一言不發。」劉恆站在了他的身邊。

袁盎還是臉都沒扭:「萬歲欲將臣處死,臣心甘情願。」

「怎麼?朕倒是沒聽說過願死之人。」劉恆問,「朕要將你處死,你真的就不恨朕嗎?」

「臣還要感謝萬歲呢。」

「這卻為何?」

「因為萬歲已應允,免了我主吳王的死罪。」袁盎雙眼望天,「主人不死此願已足,我身一死又何惜哉。」

劉恆不覺一怔:「這麼說,你來告密,不是為了賣主求榮,而是要保主人的性命。」

「萬歲,死前我還有一言奏明。」

「你終於還有話要說。」

「聖上,吳王千歲派臣去往南越王趙陀處,意欲聯合南越共謀天下。而臣在趙陀那裡,勸趙陀不要鋌而走險。」

劉恆很感興趣:「你為何背棄主人的意志?」

「臣看得清楚,憑吳王和趙陀的力量,是會給國家帶來麻煩,但決難顛覆大漢。他們若敢於冒險,只能是自取滅亡。我這樣做,正是最好地保護了主人生命。」

劉恆不覺點頭:「你想要奏聞的是……你為朕出力了?」

「非也。」袁盎毫不居功,「臣要稟告萬歲是另有大事。」

「啊?」劉恆不得要領,「奏來。」

「萬歲,那趙陀認為臣所言有理,特別是萬歲放還他的義子,趙爭也進言說,萬歲答應趙陀,只要削去帝號,就許他照領舊地,仍為南越王。趙陀已然動心。」

「據邊報,那他為何又徵集大軍,準備北侵呢?」

「咳,」袁盎嘆息一聲,「本來是很好的局面,誰料趙陀祖籍真定來人,言稱趙家祖墳被掘,親人下獄。趙陀這才惱憤成怒,發狠要與萬歲決一死戰。」

劉恆聽後,連連跺腳:「張武誤我大事,誤我大事!」

「萬歲,臣以為趙陀已有歸順意向,應盡量避免徵戰,否則戰釁一開,難免生靈塗炭。」

「依你之見,趙陀歸順之事,還有迴旋餘地了?」

「臣想,只要以誠相待,趙陀還是明理之人。」

「好,袁盎,朕赦你無罪。」

「謝萬歲不殺之恩。」

「朕要斬你,是有道理的,你背主求榮,自然該殺。」劉恆言道,「朕今赦你,亦有道理。你不是為個人榮華富貴,而是為主人開脫,特別是為國家計。朕不但要赦免你,還要獎賞你。」

袁盎業已起身:「臣不敢受賞,只願趙陀歸順,天下太平。」

「袁盎,隨朕返回偏殿,朕要給張武一個好瞧。」

「萬歲,請恕臣直言。」

「只管講來。」

「張武張大人,本是代國的郎中令,乃萬歲親信,入朝之後,盡人皆得高升,唯他仍任原職,可張大人毫無怨言,依然是盡心盡責。萬歲將他外放連貶數級,僅任縣令,張大人依舊忠心事國。他挖掘趙陀祖墳,意在毀壞趙家風水,其意是為國為君,只是他沒有萬歲那樣遠大的戰略目光罷了。因而,張大人所為無罪,若因此而降罪於他,則張大人冤哉。」

劉恆當然不能將張武涉嫌殺害小三小四之事對袁盎明言,但他承認袁盎一番議論很有道理,便道:「如你所說,朕不當懲處張武?」

「臣以為,像張武這樣忠心為國之人,不應外放小用,而應留在身邊加以重用才是。」

劉恆聽後,若有所思。

凄風苦雨,使得園中的月季花零落成泥。幾隻螞蚱蜷縮在光禿的花干下,任憑著風雨的侵凌。一對錦雞可不顧這惡劣的天氣,撲過來就要啄食。螞蚱騰地飛起,僥倖逃過了一劫。

濟北王劉興居手端著酒杯,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有所感悟。

身後飄來一股蘭麝的香氣,劉興居知道,這是自己的紅顏知己「一枝梅」到了。他動情地轉過身去。

面前是永遠身披一襲黑色梅花披風的青年女人。風姿綽約,亭亭玉立,永遠是那麼可人。

「王爺千歲,幹嗎一個人在這發獃?撇下奴家不管,叫人好不凄涼孤單。」一枝梅說時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劉興居一把攬住她的蜂腰:「我的梅,實不相瞞,方才我是出神了。我突然感到了一種死亡的威脅。」

「千歲何出此言?貴為王爺,新皇寵幸正隆,風光無限,前途無限,面前是盛開的鮮花和飲不盡的美酒啊。」一枝梅將她那粉面輕輕蹭那劉興居的鼻尖。

「說什麼貴為王爺。生死窮通還不是劉恆一句話,說不定哪天他不高興了,我就要人頭落地。」

「還不至於這樣無情吧?」

「登上皇位和保住皇位,從來都是血淋淋的。」

「既是這樣,王爺你何不想方設法也做做這個皇帝?」

「我何嘗沒有想過。」劉興居無限感慨,「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也曾幾次同王兄劉章議及此事,可是城陽王他總是堅決反對我染指皇位,這讓我的進取心大受挫折。」

「事情要想成功,還得靠個人努力,何必依賴別人。」

「本王也曾反覆想過,僅憑我自己的力量難以同劉恆抗衡。」

「那就設法聯合反對劉恆的力量。我就不信天下王侯都鐵了心扶保他。」

「而今有個王爺,已主動來聯繫我,要合手對付劉恆。」

「但不知是哪家王爺?」

「吳王劉濞。」

「這豈非求之不得?」

劉興居搖頭:「吳王是我的長輩,他經營多年,勢力強大,我若與他聯合,事成之後,不過是他的墊腳石而已。」

「那麼,你就還去找城陽王,畢竟是一母同胞。」

「咳,我的兄長已是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沒用了。」

「難怪王爺在這裡愁腸百結。」一枝梅眼中射出一絲殺氣,「憑我的輕功,我去代邸投信易如反掌,將劉恆結果了也毫不費力。」

「沒用。」劉興居反對,「一則皇宮內苑戒備森嚴,萬一失手……沒有了你的日子,我真不知如何過;再者說,既或能夠將劉恆除掉,到時候也輪不到我坐皇位。還是為別人做嫁衣了呀。」

劉興居這樣,弄得一枝梅也沒有了主意:「那該如何是好?」

劉興居思忖片刻:「且將這想法埋藏在心底,以後若有機會,再相機行事。」

一枝梅緊緊依偎在劉興居胸前:「那你可要開心地活著,千萬不能每日長吁短嘆的。」

「有你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我怎麼會呢。」他二人忘情地相擁在一起。

周勃的府門前,可真是冷落蕭條車馬稀了。往日那種賓客盈門的情景已是不見,門可羅雀是今日周府的真實寫照。周勃站在照壁前,望著空洞洞的大門出神。自己已辭去相位,也不是太尉,無官一身輕,這個輕也是無足輕重,沒有人再理會了。按照劉恆的旨意,他這無官之人,應當回到他的封地絳縣。可是他遲遲不願離開這風雲際會的京城。這些年來,他已習慣了在政治風雲的顛簸中生存,已經難以適應平淡和寧靜。

門前來了一頂官轎,已然門庭冷落的周府有人來訪了。

周勃興沖沖親自迎出,他認出官轎內下來的人是灌嬰。有句話叫「今非昔比」,如今的灌嬰可不能小視,正是他接任了周勃的丞相。而這丞相不僅不分左右,還取消了太尉一職,就是說以往太尉的兵權而今也全歸了丞相,灌嬰已是文武大權集於一身。

雖說灌嬰過去曾是自己的部下,現時周勃只有一個虛名絳侯。他對灌嬰不敢怠慢:「灌丞相大駕光臨,失敬,失敬。」

灌嬰倒還尊重周勃:「絳侯過謙,灌嬰怎敢勞駕前輩出迎。」

周勃當然不會說正在門前望風:「灌丞相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夫親迎理所應當。」

二人揖讓著進入客廳,落座奉茶後,周勃問:「灌相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敢問絳侯何時動身離京?」

周勃一怔:「怎麼,是來趕老夫回封地?」

「在下不敢。」灌嬰想了想也就直說了,「這是萬歲的旨意。」

「啊,原來如此。」周勃暗自神傷,「我周勃扶保當今萬歲登基,可算得不惜性命,萬歲竟這樣不能容我,怎不叫人心寒?」

「絳侯慎言。」灌嬰規勸,「京中滯留王侯甚多,萬歲想絳侯若不帶頭,其他人更難勸走。」

「好,好,」周勃還是有氣,「老夫不會令灌相為難,我儘早離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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