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石柱逢險 小菊告狀

噩耗傳到了京師,劉恆默默地流淚。兩個兒子一夜之間死於非命,早知如此何必來當這個皇帝!

窗外北風翻卷,枯枝敗葉隨風打著旋兒。乾巴巴的楊樹,在朔風裡孑然而立。他忽然覺得自己猶如這株被風刀霜劍抽打的楊樹,在忍受著嚴寒的煎熬。由此他想到了那些無兒無女的老人,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冬,該是多麼孤獨可憐。自己身為皇帝,應該給他們以溫暖。一個計畫在他心中斟酌……

張武在房中烤火,熊熊的炭火在火盆里像一頭頭形狀各異的怪獸,使得他思緒紛飛,為竇後立下了齊天大功,日後肯定少不了封賞。死去的王后本就沒用,她的孩子自然更不在話下。

石柱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大人,您喚我?」

張武轉過身說:「中都那邊的消息到了,兩個孩子已死,你果然幹得漂亮。」

「大人,我說過,絕對不敢騙您。」

「這些是給你的。」張武將桌上的一幅紅布掀開,下面是一個漆木方盤,裡邊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二十錠白銀。

石柱心裡明白,一錠十兩,這是二百兩:「大人,如此厚賞,小人怎敢領受?」

「拿去吧,今後養家飠胡口也用得著。」張武說出一句令石柱意外的話,「帶上你的家小回你的老家邯鄲去吧。」

「大人,您不要小人了?!」石柱確實感到突然,「我對大人忠心耿耿,願意繼續追隨大人鞍前馬後。」

「你的忠心,本官豈能不知,不然也不會命你辦此大事。」張武好言撫慰,「這件大事辦妥,二百兩白銀也夠你花用幾年了,待躲過這段時間,沒有任何風聲了,再召你回來就是。」

石柱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大人,一旦情況允許,可千萬早些叫小人回來服侍您哪。」

「好,好,帶著銀兩回家,收拾行裝,明日一早,不要驚動任何人,悄悄上路吧。」

石柱磕了個響頭之後,無限依戀地離開了。

張武眯起眼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獰笑。

早朝,按慣例在金殿進行。文帝劉恆經過一夜思考,已經有了一個令群臣大為意外的決定:「而今雪地寒天,青壯之人尚不堪凍餒,古稀耄耋之年更當不勝其苦。朕既為漢天子自應體恤民生疾難,自今歲起,由國庫撥發敬老之物。凡七十以上者,每月發放米五斗,肉十斤,酒兩斗。八十歲以上者,每月發給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年九十以上者,每月另加帛兩匹,絮三斤。」

周勃聽後覺得不可思議:「萬歲,古往今來可是從沒有皇帝如此厚待黎民百姓的。」

「朕就是要開這個先例,既為天子,就當愛惜子民。」劉恆又進了一步,「為官者即為父母官,民之父母,更應體恤民之疾苦。敬老物品,九十歲以上者,由縣丞或縣尉致送。九十歲以下者,由薔夫或令史送達。」

「萬歲,這是否過於抬舉草民百姓了。」

「何言草民!無民你何以為官?朕又何以為帝?」

周勃冷笑一聲:「萬歲,這道上諭雖好,但天高皇帝遠,偌大漢邦,諸多郡縣,若地方官陽奉陰違,或胡亂應付,萬歲又如之奈何啊?」

劉恆堅守他的信念:「這有何難,朕傳諭郡太守,派都使巡行各縣,予以督責。對膽敢弄虛作假者,嚴辦不貸!」

周勃內心不以為然,口頭上也得答應:「臣遵旨。」

冰封的渭河,像是一條銀色的飄帶,雄偉的渭橋,橫亘在渭河上,又如同一把巨鎖。

石柱駕著驢車已漸行漸遠,回首已看不見巍峨的長安城,內心裡湧出一股難言的留戀。要說有一種解脫感也是發自肺腑的,自己親手要了兩個不諳世事孩子的性命,他有一種負罪感。離開了主人,也就將罪過淡忘了。但是,他還是感到失落。在京官府內為家丁,畢竟有外人艷羨的優越感,宰相家人七品官嘛。而今回祖籍為平民,就沒有了主人帶給的光環,只是普通的百姓了。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就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中奔向還家的路程。

前面是一片墳地,樹木叢生,石碑橫陳,甚是荒涼,像是鬼蜮的世界。石柱趕著他用五兩紋銀購買的毛驢車,有幾分心驚膽戰地加快了速度。車篷內的妻子和兒女感到了顛簸,在裡邊發出了疑問:「為啥這樣快?都要顛死了。」

「這地方太背,得快點過去。」石柱又給小毛驢加了一鞭。

墳頭後突然躥出一個鬼來,他一身黑衣,尖尖的高帽,長長的血紅舌頭,白白的臉黑黑的眼圈,分明就是黑無常。石柱嚇得「媽呀」叫了一聲。

黑無常像影子一樣輕忽忽飄飛過來,嗖地一刀,石柱脖子流血趴在了地上。那黑鬼將石柱妻子、兒女從車篷里拖出,一刀一個全都結果。包裹里的二百兩白銀,全都揣在了懷中。他又用腳踢了踢石柱,吐出了人言:「石柱啊,請恕本官對不起你了。為了皇后的利益,就只能殺你全家滅口了。黃泉路上你要走好,往後每年這個日子,本官都會為你燒紙。」

石柱趴在地上聽個真真切切,他並沒有死。他辨出這是主人張武的聲音,他萬萬沒想到張武竟如此歹毒。適才,當張武鋼刀掃過來時,石柱稍稍後閃一下,使得刀鋒劃破了脖子的皮肉,但是並未割斷喉嚨,石柱這才揀了一條命。可是,妻子和一雙兒女全都喪生,難道這就是自己扼殺小三、小四的報應?

過了大約一刻鐘,他確信張武業已走遠,才從地上爬起來。石柱眼噙淚水,將親人一一安葬,隨後他跨上毛驢,依然奔向邯鄲。

長樂宮裡是一派喜慶氣象,小三、小四暴死的消息令竇後無比振奮。她是個頗有心計的女人,請來了衛將軍宋昌。張武對於竇後是有功之臣,但其官職較低,而且又是實施計謀之人,此時就不能再用他了。

宋昌來到長樂宮,見到竇後跪拜:「娘娘在上,傳喚下官,有何吩咐?」

「宋將軍請起。」竇後以手相攙。儘管這只是象徵性的一個動作,但對於臣下來說,便是最大的禮遇。

「請娘娘賜教。」宋昌躬身說話。

「不急。」竇後以手相讓,「我這裡準備了一桌酒席,請將軍入席,咱們邊吃邊談。」

「這如何使得。」宋昌連聲婉拒,「下官實不敢當。」

「怎麼,要駁我的面子?」

宋昌嚇得一抖:「下官怎敢,只是覺得娘娘千歲鳳恩浩蕩,卑職無功受祿,有些難以承受。」

「衛將軍不必過歉了,入席吧。」

酒宴早已備好。皇家請客,自是豐盛。竇後親自把盞,給宋昌滿滿斟上瓊漿玉液:「將軍,滿飲此杯。」

宋昌站起,誠惶誠恐地接過:「謝娘娘千歲。」一飲而下。

三杯過去,竇後開言:「衛將軍,哀家有一事相求。」

宋昌再次站起:「娘娘有事儘管吩咐,下官定當肝腦塗地。」

「明日早朝,請衛將軍啟奏萬歲,當立太子。」

「這……」宋昌有些猶豫。

「怎麼,不方便?」

「不是,按理說立太子的奏章,都應該是丞相奏上才是。」宋昌講出理由,「為臣身為武將,怕萬歲怪罪。」

「這是哀家對你的信任,你可不要辜負啊!」

「末將奏本就是。」

「這就對了,」竇後高興地說,「來,再敬你一杯。」

宋昌又飲下了這杯酒。

絳縣城裡如同地覆天翻,民宅被拆得一塌糊塗。破磚爛瓦,檁木門窗,罈罈罐罐,雜亂無章地丟棄得遍地都是。白髮的老翁老嫗、衣著襤褸滿臉鼻涕的兒童呼天搶地號啕大哭。而周府的打手和雇來的幫凶,依然是凶神惡煞一般在強行拆毀百姓的住房。

趙大康的豆腐坊,仍在和周亞漢對峙。趙大康手握一根推磨的木棒,雖然是數九寒天,他腦門上滿是細碎的汗珠:「誰敢動一動我的豆腐坊,我就和他拼了這條老命。」

周亞漢冷笑不停:「姓趙的,今天二爺要是讓你制住,那還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縣丞也來幫腔:「趙大康,修建絳侯府,乃是萬歲的旨意,你可不要硬拿雞蛋碰石頭啊!」

「聖旨怎的了,就是皇上也不能白要人家的房產。」小菊爹手舉一把菜刀,氣呼呼地論理。

縣尉說話了:「怎麼是白要,周二爺不是給你一兩白銀嗎?你不要可怪不得別人啦。」

「熊人!」趙大康憤怒地反駁,「我這個院落,至少也值五十兩,你就給一兩,這不是強搶一樣嘛!」

「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兩不要,這回還一個銅子沒有了!」周亞漢招呼一聲,「小的們,快給我上,拆房子。」

「我看誰敢?!老子跟你們拼了。」趙大康拉出玩命的架勢。

小菊爹也高舉起菜刀:「不要命的上來。」

小菊勸道:「爹,二叔,他們人多勢眾,你們會吃虧的,咱不和他們拼,上衙門告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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