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薄姬切乳 智賺呂后

如火的驕陽高懸在當空,大地像是剛剛打開的蒸籠,裊裊升騰著熱氣。宮殿頂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強光,花草樹木全都昏昏欲睡,沒有一絲兒生氣。公元前180年盛夏七月的漢都長安,彷彿裝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爐中,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一輛單馬烏篷轎子車,輕快地疾駛向成皋宮。趕車的車夫看上去二十齣頭,他雖說是一身下人打扮,卻相貌清秀,儀錶不俗,真不愧是代王府的差役。

車在宮門前剛剛停下,幾匹快馬便跟到了近前。

「站住!」為首的高頭大馬上,武信侯呂祿斷喝一聲。

車夫瞄他一眼:「為何?」

「車內何人?」

「怎麼,要搜查?」

呂祿在馬上鼻子里哼了幾聲:「是不是劉恆那小子偷著進京,要唱一出母子會呀。」

轎子車的綠綢簾一掀,下來一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雙手一拱:「侯爺,在下有禮了。」

呂祿認得,這是代國的國舅薄昭,便在馬上打個哈哈:「噢,國舅進京,真是稀客。」

「思念姐姐,特來探望。」

「該不會有夾帶吧。」

薄昭將轎簾再度撩起,車裡面一覽無餘:「侯爺,只有從代國運來陳醋兩壇,若不嫌棄,奉上一壇品嘗。」

「本侯爺才不喝你那酸醋呢,留著給你那薄姬姐姐喝吧。」呂祿帶馬走了,他的隨從也跟著離去。

薄昭和車夫會意地對看一眼,迅即將車趕進了宮門。

一位容顏嬌好的中年女人,正在門內的甬道上等候,當那車夫來到近前,女人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緊緊抓住那車夫的雙手,不由得悲咽出聲,熱淚盈眶:「我的恆兒!」

那車夫便是代王劉恆!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親,他屈身跪倒:「母后,兒臣不孝,已有三年未曾拜謁,真是罪該萬死。」

「王兒快快起來。」薄姬將劉恆拉起,「還不是呂后那個妖精,害得我們母子分離。」

薄昭上前關切地問:「姐姐,急切地召我們來相見,有何重大事情,莫非呂后又要加害於你?」

劉恆猜測:「母后,那呂后還不肯放您離開長安,意欲永遠將您囚禁?」

「我們且進去說話。」薄姬領先入內。

三人進到內廳,落座之後,薄姬先是嘆息一聲:「呂后殘害先皇遺妃之意從未打消,為娘每日如履薄冰,看來死於呂后之手只是遲早而已。」

「父皇辭世業已七八年之久,呂后還不肯放過你們,真是蛇蠍心腸啊。」

薄昭說道:「呂后害人之心由來已久。姐姐何故此時千里迢迢派人召我們來京?」

「呂后身邊有一黃門,受過我的恩惠。他日前傳過話來,說呂祿、呂產感到呂后染病,已向妖后提議,要將我和王兒除去,以絕後患。故而急切召你二人前來,以商議對策。」

劉恆感到了切實的危險:「看來已是迫在眉睫了。」

「原來是這樣。」薄昭在思索。

「死,為娘倒是無所謂了。因為呂后要你死,你想活也活不成。」薄姬眼中閃出恐懼的凄苦,「但願不要像戚夫人那樣被活生生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劉恆默然,他眼前出現了戚夫人飽受凌辱那凄慘的一幕。

戚夫人是劉邦最寵幸的妃子,有時甚至當著大臣的面抱著她處理國事,為此,呂后對她恨之入骨。劉邦死後,呂后對戚夫人進行了慘絕人寰的摧殘。戚夫人被砍去雙手雙腳,剜掉雙眼,熏聾雙耳,還灌了啞葯,將她丟在廁所里,稱為「人彘」。

薄姬擦去眼角的清淚:「王兒,有朝一日為娘若是慘死在呂后手中,你千萬莫要義氣用事,保存自身要緊。也就是無論呂后如何下詔書宣你,你都不要離開封地代國。」

劉恆深為感動:「母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而今呂后當權,要盡量趨吉避凶,忍辱負重。留得青山在,保得性命存。」

「皇兒,呂后她是不會容留為娘的。」薄姬深情地看著兒子,「數月之前,她路過軹道亭時,有個黑狗一樣的東西撞到腋下,忽然間又不見了。她叫巫者占卜,說是趙王如意的陰魂作怪。自此她腋下疼痛,染病在身。她年事已高,去日無多,死前必然要了為娘的命。兒啊,娘在臨死之前能見上你一面,也就心滿意足了。」

「母后,你不會的。」劉恆叮囑道,「要千方百計保護自己,哪怕還有一線希望,也不能自甘放棄。」

薄昭思索良久,也沒有太好的主張:「姐姐,為今之計,也只有聽天由命了,但要盡量力爭保存自己。」

話未說完,執事黃門入內稟報:「啟稟娘娘,呂后娘娘傳來懿旨,要您火速趕往未央宮議事。」

「啊!」薄姬不覺一驚,旋即鎮定地起身,「王兒,為娘的大限到了。」

「怎見得定是要加害母后,還當從容應對。」劉恆口中雖說在勸解,可他的心裡也沒底,不由得沉重地站起來。

薄昭也半晌無言,良久,他叮囑了一句:「姐姐,要盡量博得呂后的歡心,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與成皋宮的悶熱截然不同,未央宮中卻是涼爽宜人。年邁的呂后,側卧在鑲金飾玉的楠木御榻上,氣力已明顯有些不支。四塊一人高的冰山,環立在她的身後,給她帶來宜人的涼意。兩名宮女還在不停地為她鼓扇,呂后額前的白髮在輕輕拂動。

呂祿顯然已表明過觀點:「娘娘,反正不能讓薄姬活著走出未央宮。」

太傅呂產也是呂后的弟弟,他與呂祿想法相同:「娘娘,薄姬倒還好說,他的兒子代王劉恆,在朝臣中頗有聲望,是萬萬留不得的。必須斬草除根!」

呂后依然難下決心:「高祖在世時的嬪妃,已被哀家誅殺殆盡,而今僅存薄姬一人。且她生前備遭冷落,高祖只臨幸她一次,過後便棄如敝履。我總不能趕盡殺絕,也該讓史書留有餘地。」

「娘娘,」呂祿仍在力爭,「你現在大權在握,除去代王母子不費吹灰之力。否則,一旦百年之後撒手而去,我們就多了一個死對頭。」

呂后經不住兩個弟弟一再慫恿,思忖片刻後說道:「這樣吧,在她到來之後,我給她出個難題,看她如何待我。倘若對我不親,便將她用白綾勒死。」

呂產急問:「但不知娘娘出的是何難題?」

「等一會兒你就知曉了。」呂后嘴角現出一絲詭秘的笑。

未央宮的執事黃門將薄姬引到呂后床前,薄姬雙膝跪倒:「臣妾叩見娘娘千歲,不知宣召臣妾有何旨意?」

「啊,薄姬。」呂后是一種勉強支撐的樣子,「哀家近日病重,太醫久治不愈,為此尋得一個民間偏方。但這藥引子卻難住了哀家,宣你前來,就為此事。」

薄姬不明就裡:「臣妾願為娘娘效勞。」

「其實說難也難,說易也易,不需你上天摘月,也不要你下海擒龍,我只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

薄姬一怔:「娘娘需要,臣妾無有不從,哪怕是要項上的人頭。」她心中明白,呂后想要,也不容你不給。

呂后淡然一笑:「你莫要緊張,哀家不要你的人頭,偏方言道,要一隻人乳為藥餌,而且要身份尊貴的人,不知薄姬肯否。」

「只要能為娘娘醫病,臣妾心甘情願。」薄姬心說,要人頭都得給,要乳房總比要命強得多。

呂后掃視呂祿、呂產一眼:「薄姬,作為女人,少了一隻乳房,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娘娘醫病需要,便心肝我也捨得出。」薄姬叩個頭,「乞請娘娘賜臣妾尖刀一把。」

呂后看一眼呂產:「將你的匕首給她。」

呂產不情願地拔出腰間短刀:「拿好。」

薄姬又對黃門說道:「煩請公公給一托盤。」

黃門轉身取來:「薄娘娘,要它為何?」

薄姬也不答話,當眾袒出左乳,手起刀落,將那顫顫的玉乳大半個削了下來。鮮血如泉涌噴洒,薄姬痛得汗珠滾落。但她堅持住將玉乳放在托盤中,雙手呈與呂后:「願娘娘服下偏方,早日鳳體康健。」

呂后簡直看呆了,沒想到薄姬真就將乳房切下。一向心狠手辣的她,此刻竟有些不忍:「薄姬,你真就捨得?」

「為了娘娘,死又何懼。」

呂后命黃門將托盤送下,然後關切地叮囑薄姬:「快些回宮,傳太醫敷藥,好生將養。」

「娘娘,臣妾有一請求,不知當講與否?」

「但說無妨。」呂后此刻真的受了感動。

「臣妾已有三載未能與兒子見面,懇請娘娘允我去往代國,見見劉恆,並在中都養傷。」

「去吧,母子情深,理所當然。」呂后動了惻隱之心。

呂祿連聲咳嗽,給呂后傳遞信息,要她收回成命。但呂后話已出口,根本不再理會呂祿的態度。

薄姬則立即叩頭致謝:「謝娘娘千歲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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