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第十七章

子夜時分,南英格蘭的道路上車水馬龍。軍用卡車車隊隆隆經過條條大路駛向海岸,轟鳴聲震徹黑暗城鎮的上空。村民們從睡夢中爬起來,站在自家卧室的窗戶邊上,滿心疑慮地盯著看不到頭的車隊,睡夢全被它們攪了。

「我的上帝,」葛麗泰說,「真的就要進攻了。」

她和弗立克在半夜過後不久就離開了倫敦,這輛車是借來的,是一輛巨大的白色林肯「大陸」,弗立克很喜歡開這種車。葛麗泰穿著一套不太惹眼的衣服,一件普通的黑色禮服,戴著暗色的假髮。直到任務結束之後,她才能再變回格哈德。

弗立克希望葛麗泰真像馬克所說的那樣,是個專家。她在郵政總局當過工程師,因此可以推測,她知道弗立克在說些什麼。但弗立克還沒來得及對她進行測試。現在,他們跟在坦克轉運車後面慢慢爬行時,弗立克把任務簡單解釋了一下,她憂心忡忡,就怕兩人的交談中暴露出葛麗泰的知識欠缺。「德國人在城堡里安置了一個新的自動線交換機,處理柏林與佔領軍之間所有額外電話和電傳往來。」

一開始葛麗泰對這個任務抱著懷疑態度。「可是,親愛的,就算我們成功了,什麼又能阻止得了德國人馬上改變電話網路路線呢?」

「線路承載量。整個系統已經超載。在柏林外圍的『齊柏林』陸軍指揮中心每天處理一百二十萬個長途電話和兩萬條電傳消息。當我們進攻法國時數量更大。而法國系統在大部分地區仍然使用手工交換。你想想,如果自動交換失靈了,所有電話都靠原來的老方式,通過接線員完成的話,要花上十倍的時間。那樣,百分之九十的電話就永遠接不通了。」

「軍方可以禁止平民打電話。」

「那也好不了多少,民用通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是這樣。」葛麗泰思索著,「那麼,我們就要去破壞常規設備機架。」

「那是管什麼用的?」

「為自動交換供應音質和振鈴電壓什麼的,上面還有寄存中繼器,能把電話區號轉換成路徑指令。」

「這能讓整個交換失靈嗎?」

「不能,而且損壞也能夠恢複。你要端掉手動交換、自動交換、長途放大器、用戶電報交換、電傳放大器,它們可能放在不同的房間。」

「你得清楚,我們不能隨身攜帶太多炸藥——六個女人日常手袋裡能藏下多少,就能帶多少。」

「這倒是個問題。」

米歇爾原來都是通過阿爾諾德搞定這些事情的。阿爾諾德是波林格爾的成員,曾在法國的PTT(郵政電傳電話局)工作過,可弗立克沒有問過具體細節,而阿爾諾德也已經死了,他在一次襲擊中被殺。「肯定有哪個設備是所有系統通用的。」

「有,主配線板就是。」

「那是幹什麼用的?」

「主配線架,兩套大的終端架。所有外面來的電纜進入架子的一端,所有從交換機來的電纜進入另一端,用跨接線把它們連接起來。」

「那套東西在什麼地方?」

「在電纜室旁邊的房間。理論上說,你要用夠熱的火把電纜上的銅熔化。」

「重新把電纜接起來要多長時間?」

「兩天吧。」

「你能保證嗎?我住的那條街上的電纜炸彈炸斷了,一個郵政局的老工程師幾個小時就給接好了。」

「街上的電纜維修很簡單,只要把斷頭連在一起就行,紅色接紅色,藍色接藍色。但主配線板有數百個交叉連接。兩天是保守的估計,還得保證修理工手頭有記錄卡。」

「記錄卡?」

「上面顯示線路走向,一般這東西都保存在主配線室。如果我們也把這些記錄卡燒掉,他們就得花上好幾個禮拜反覆測試才能弄清怎麼連接。」

弗立克現在想起米歇爾曾說過,抵抗組織在PTT的人已經準備毀掉保存在總部的記錄副本。「聽起來不錯。現在,你聽好了。早晨我要跟其他人解釋我們的任務,我跟他們講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是編造出來的另一套故事。」

「為什麼?」

「只有這樣,萬一我們中有人被捕或受到審訊的話,才不會損害我們的任務。」

「哦。」葛麗泰靜下心來想了想,「真嚇人。」

「只有你一個人了解真相,所以你不要說出去。」

「別擔心,我們同性戀都擅長保守秘密。」葛麗泰的用詞讓弗立克很吃驚,但她沒作任何評論。

女子精修學校地處英格蘭最為宏偉莊嚴的大宅之一——博里,它位於新福列斯特,是緊靠南部海岸的一座龐大的莊園。它的主體建築叫做宮殿樓,原是蒙塔古勛爵的家。很多巨大的鄉間別墅隱藏在環繞的樹林之中,自成一體。這些房子大多數在戰爭開始不久就已騰空,因為年輕的主人外出服役,那些老年人則設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十二幢房子被特別行動處徵用,用於培訓特工、學習安全防護、無線報務、地圖判讀以及一些特殊技能,比如偷竊、破壞、偽造和無聲暗殺。

他們在凌晨三點到達這裡。弗立克開上一條坑坑窪窪的小道,經過一個牛欄,在一座大房子前面停下來。每次到這兒來,總好像是進入了一個幻想的世界,欺騙和暴力的話題在這兒不過是家常便飯。整幢房子也相應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氣氛。儘管裡面大概有二十間卧室,但它卻按照一戰前流行的鄉村農舍風格建造而成。煙囪和頂窗、四坡屋頂以及貼磚的壁柱,這一切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十分古拙有趣,它就像兒童小說插畫里的大房子,整天可以在裡面玩捉迷藏的遊戲。

這裡到處靜悄悄的。弗立克知道,小組的其他成員已經在這兒了,現在他們在睡覺。她對這兒很熟,在頂樓找出兩間空房。她和葛麗泰兩人各住一間,舒舒服服上了床。弗立克躺在床上,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讓這群烏合之眾變成一支戰鬥隊伍,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她在六點鐘起床。由窗戶向外望去,她能看見索倫特河口。在灰色的晨光中,河水看上去就像水銀。她燒了一壺用來剃鬚的熱水,端到葛麗泰的房間,然後把其他人喊了起來。

珀西和保羅最先來到房子後部的大廚房,珀西要茶,保羅要咖啡。弗立克讓他們自己去弄。她參加特別行動處不是來伺候男人的。

「有時候我還給你倒茶呢。」珀西憤憤不平地說。

「你那是出於貴人風度,」她回應道,「就好像公爵禮讓女僕進門一樣。」

保羅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傢伙,真要把我笑死了。」

六點半鐘部隊廚師到了,幾分鐘後他們就圍在一張大桌子邊,開始吃煎蛋和厚厚的培根片。特工們不實行食品配給制,他們需要積存身體儲備。一旦投入行動,可能一連幾天無法獲得適當的營養供應。

姑娘們一個個下來了,弗立克見到莫德·瓦倫丁時大吃一驚。無論珀西還是保羅,兩個人都沒說過莫德到底有多漂亮。她的穿著打扮近乎完美,玫瑰花蕾般的嘴唇塗著鮮艷的口紅,好像是準備去薩伏伊飯店吃午飯。她在保羅旁邊坐下,挑逗般地說:「睡得好嗎,少校?」

看見魯比·羅曼那張海盜一般的黑臉,弗立克心裡鬆了一口氣。要是魯比趁半夜溜走,跑得無影無蹤,她大概也不會太吃驚。當然,魯比還得按謀殺罪給抓回來。她還沒有被赦免,更確切說,只是撤銷了對她的指控,但隨時都可以重新恢複。這讓魯比想跑也跑不掉,但她好勇鬥狠,肯定要利用各種機會逃跑。

「果凍」·奈特進來了。在大清早見到她,她的真實年齡就顯露出來了。她坐在珀西旁邊,給他送去一個溫柔的笑容。「你大概睡得很香吧。」她說。

「良心清白睡夢香。」他答道。

她笑了起來,說:「那個該死的良心我們根本沒有。」

廚師送過來一盤熏肉和煎蛋,但她做了個怪相。「不了,謝謝你,親愛的,」她說,「我得留意我的身材。」她的早餐是一杯茶水和幾支香煙。

葛麗泰走進屋子,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她穿了一件漂亮的棉布裙子,裡面帶了假胸。粉色的開襟羊毛衫讓肩膀的線條變得很柔和,她還用一條薄紗圍巾遮住男人的喉結。她的頭上戴著暗色的假髮,臉上撲了很多脂粉,但嘴唇和眼睛只著了淡妝。跟舞台上扭捏作態的形象相比,今天她扮演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年輕女性,恐怕她會因為自己的個子太高而尷尬吧。弗立克給大家介紹了一下,觀察著其他女人的反應。這算是對葛麗泰變裝技巧的第一次測試。

大家都愉快地笑笑,誰都沒看出哪裡有什麼不對。弗立克鬆了一口氣。

除了莫德以外,還有一個人弗立克以前沒見過,那就是丹妮絲·鮑耶女士。珀西在亨登面試過她,儘管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人有點兒輕浮,不太穩重,但他還是招下了她。她原來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黑頭髮長得很密,顯得有點兒目中無人的樣子。儘管是侯爵的女兒,但她身上缺乏典型上層社會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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