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一的深夜,蒙蒂對保羅·錢塞勒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只能為這場戰爭做一件事,那就把電話交換站毀掉好了。」
保羅在這天早晨醒來時,腦子裡還回蕩著這句話。這是一個簡單的指令,如果他能夠完成,將會有助於打贏戰爭。如果失敗的話,戰士們會喪命,而他可能會為輸掉的戰爭而懊悔終生。
他一早就去了貝克街,但珀西·斯威特已經在那裡了,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就著煙斗吞雲吐霧,眼睛盯著六箱子的文件。他是那種典型的在軍隊混事兒的人,穿著一件格子外套,留著牙刷般的小鬍子。他看著保羅,帶著幾分敵意。「我不知道為什麼蒙蒂讓你負責這次行動,」他說,「我並不介意你只是一個少校,而我是上校,這些東西本來沒什麼意思。可是你從未指揮過任何秘密行動,但我干這行已經有三年。這應該有所區別吧?」
「是的,」保羅快活地說,「當你需要有絕對把握完成某項工作,你就會把它託付給你信任的人。蒙蒂信任我。」
「但不信任我。」
「他不認識你。」
「明白了。」珀西沒好氣地說。
保羅需要珀西的合作,因此他要安撫一下對方。他環顧一下辦公室,看到一張鑲在鏡框里的照片,是一個穿中尉制服的年輕男子和一個戴著一頂大帽子、較為年長的女人。那男子看上去像三十年前的珀西。「是你兒子?」保羅猜道。
珀西馬上變溫和了。「大衛現在在開羅,」他說,「我們在沙漠戰爭中有過一些倒霉的時刻,尤其是隆美爾到達托布魯克那會兒,不過現在好了,他那兒不再是槍林彈雨,這很讓我高興。」
那女人黑頭髮,黑眼睛,長著一張剛毅的臉,與其說她漂亮,不如說那是一種陽剛的俊美。「這是斯威特夫人嗎?」保羅問。
「羅莎·曼。她是婦女參政者,在二十年代很有名,她總是用她婚前的名字。」
「婦女參政者?」
「為婦女獲選參政的活動家。」
保羅推斷,珀西喜歡作風強悍的婦女,因此他喜歡弗立克也就好理解了。「我得承認你剛才說對了,我的確有這個不足,」他坦率地說,「我曾參與過秘密行動,上過第一線,但現在我是第一次作為一個組織者,所以我會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珀西點點頭。「我已經見識到你促成一件事情的能耐了,」他略微笑了一下說,「但是,如果你要聽什麼忠告的話……」
「請說。」
「按弗立克說的去做。沒有任何人像她那樣,潛伏了那麼長時間,最後倖存下來。她的知識和經驗無人可及。儘管在理論上她由我管,但我所做的不過是提供她需要的東西而已。我從來不會去指指點點,告訴她該幹什麼。」
保羅有些猶豫。他從蒙蒂那裡獲得了指揮權,他是不會因為某人的建議就把它轉交出去的。「我會牢記的。」他說。
珀西看上去很滿意,他指著文件問:「我們開始嗎?」
「這都是什麼東西?」
「一些人的檔案,原來考慮讓他們當特工,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被否決了。」
保羅脫下他的外套,挽起了袖口。
他們兩個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一起看文件。有些人甚至沒有經過面試,有些是見面後被拒絕的,大多數是沒有通過特別行動處的訓練課程而被篩選下來的——弄不清代碼、無法使用槍支或者聽到要從飛機上帶著降落傘往下跳就嚇得歇斯底里。他們大多二十齣頭,另外還有一個相同點是都能說一種外國話,流利程度就跟講自己的母語一樣。
文件實在太多,但沒有幾個合適的人選。珀西和保羅剔除了所有男人和那些不會講法語的女人後,他們手頭只剩下了三個名字。
保羅有些灰心,他們剛剛開始就遇到了如此大的障礙。「即便假設弗立克今早去招募的那個女人已經招募了進來,我們最少也要找到四個人。」
「黛安娜·考菲爾德。」
「而且這幾個人既不是爆炸專家,也不是電話機械師!」
珀西比較樂觀。「他們到特別行動處參加面試之前不是,但現在可能就是了。女人什麼東西都能學會。」
「好吧,那我們就試試看。」
他們花了一會兒工夫就找到了這三個人的下落。讓人更為失望的是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外兩個人在倫敦。一個叫魯比·羅曼,不幸的是她正被關在霍洛威——貝克街以北三英里的婦女監獄裡,等待謀殺案的審判。另一個叫莫德·瓦倫丁,檔案上只是簡單地寫了一句「心理上不適合」,她是急救護士隊的一名司機。
「只剩兩個!」保羅沮喪地說。
「我擔心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珀西說。
「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人是淘汰下來的。」
珀西的聲調變得憤怒起來:「但我們不能拿這種人讓弗立克去冒生命危險!」
保羅發現,珀西在拚命保護弗立克。這老傢伙願意交出行動的控制權,但不肯放棄當弗立克守護天使的角色。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是西蒙·福蒂斯丘,軍情六處的那個穿細條紋外套的幽靈,就是他在聖-塞西勒的失利問題上對特別行動處大加指責。「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保羅謹慎地說。福蒂斯丘這人不值得信任。
「我想我可以給你們幫點兒忙,」福蒂斯丘說,「我知道你們要實施克拉萊特少校的計畫。」
「誰告訴你的?」保羅懷疑地問,因為這件事還是保密的。
「我們就別糾纏這事了吧,我自然希望你們的任務取得成功,儘管我是反對的,但我願意提供幫助。」
保羅很生氣跟這傢伙談論這次行動,但追問下去也沒有意義。「你認識哪位能說流利法語的女電話機械師嗎?」他問。
「不認識。但有一個人你應該見一見,她的名字是丹妮絲·鮑耶女士,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父親是因弗羅齊侯爵。」
保羅對她的血統不感興趣。「她的法語說得怎麼樣?」
「她跟法國的繼母長大,那是因弗羅齊侯爵的第二任妻子。她很願意效自己的一份力。」
保羅很懷疑福蒂斯丘這個人,但為了找到合適的人選也顧不得這個了。「我怎麼才能找到她?」
「她在亨登的皇家空軍部隊。」保羅不知道「亨登」是什麼意思,福蒂斯丘隨即解釋道:「那是北倫敦郊區的一個機場。」
「謝謝你。」
「成不成都告訴我。」福蒂斯丘掛上了電話。
保羅跟珀西講了電話的內容,珀西說:「福蒂斯丘想往我們這裡安插他的姦細。」
「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不要她。」
「當然。」
他們先看的人是莫德·瓦倫丁。珀西把會面地點安排在芬丘奇酒店,就在特別行動處總部的街角上。他解釋說,他們從不帶陌生人去64號。「如果我們沒有招她,她就可能猜到要她做某種秘密工作,但她無法知道這個組織的名稱,也不知道辦公室在哪兒。所以哪怕她泄露出去也沒有多大害處。」
「很好。」
「你母親娘家姓什麼?」
保羅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說:「托馬斯,她叫伊迪絲·托馬斯。」
「那你就叫托馬斯少校,我是考克斯上校。我們沒必要用真名實姓。」
珀西並不是白混事兒的,保羅想。
保羅在酒店的大堂里見到了莫德,她立刻引起了他的興趣。她人長得漂亮,有點兒賣弄風情,制服上衣緊繃著胸部,很俏皮地斜戴著帽子。保羅用法語對她說:「我的同事在一個私人房間里等我們。」
她調皮地看了他一眼,也用法語回答。「我一般不跟陌生男人進酒店房間,」她傲慢地說,「但是看在你的分上,少校,我可以破個例。」
他臉紅了。「不過是個會客室,有桌子什麼的,不是卧室。」
「哦,那就好。」她有點兒嘲弄地說。
他決定換個話題。他察覺她有法國南部口音,便問:「你老家是哪裡的?」
「我是在馬賽出生的。」
「那你在急救護士隊做什麼工作?」
「我給蒙蒂開車。」
「是嗎?」保羅不打算透露自己的情況,但他忍不住要問,「我為蒙蒂工作過一陣子,但我不記得見過你。」
「啊,也不是總給蒙蒂開,我為所有高級將領開車。」
「哦,是嗎,這邊請。」
他把她引進房間,給她倒上一杯茶。保羅發現,莫德很喜歡被人注意。珀西提問她的時候,他就仔細觀察著這個姑娘。她很小巧,儘管不像弗立克那麼纖瘦,人也很可愛,玫瑰花蕾般的小嘴巴,還特別塗了紅色的唇膏,一邊臉頰上還有一顆美人痣——這或許是畫上去的。深色頭髮帶波浪卷。
「我十歲的時候全家搬到了倫敦,」她說,「我父親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