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江春水向東流

——夜宴背後的南唐史

「原來南唐開國國主李昪原名徐知誥,是徐溫養子。為了從徐氏手中奪取軍政大權,徐知誥曾預備以毒酒毒殺徐溫親子徐知詢,親自用金杯奉酒道:『願弟弟能活千歲。』徐知詢猜到酒中有毒,故意取了另一盞金杯,將毒酒一分為二,道:『希望和兄長各享五百歲。』堅持要與兄長各飲半杯。徐知誥臉色大變,環顧左右心腹,始終不肯接酒。兄弟二人正當眾僵持時,伶人申漸高假裝貪戀金杯精美,上前奪過兩杯酒一齊喝下,揣金杯入懷退出大殿,片刻便頭顱潰爛而亡,可見毒藥藥性之烈,而此刻徐知誥派來解救他的人還在半路上。」

上面這段在《韓熙載夜宴》小說中提到的「金杯毒酒」的慘烈故事,取自歷史真事,也由此可以看出李昪建立南唐跟後來趙匡胤創建宋朝一樣,均是用陰謀取自他人之手,並無昔日漢高祖劉邦和唐太宗李世民馬上征戰打得天下的經歷。

李昪,徐州(今江蘇徐州)人,字正倫,小名彭奴。其生父名潘榮,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彭奴出生在唐朝末年,適逢黃巢領導農民軍起義兵敗身亡不久,時局混亂,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彭奴六歲時,父親潘榮病死,他隨伯父、母親一道來到淮南謀生。不久,母親也不幸染病身亡,彭奴成了孤兒,為了活命,跟著伯父投身到濠州開元寺做了一名小沙彌,勉強維持生計。剛好淮南節度使、吳王楊行密攻下濠州,到開元寺留宿,偶然見到彭奴相貌不凡,勤勞機警,對答伶俐,十分喜愛,就將他帶在身邊,還想收其為養子,但親生兒子們極力反對。楊行密無奈,只好將彭奴給了最得力部屬的徐溫,彭奴由此成為徐溫養子,改名為徐知誥。

楊行密死後,大權落在徐溫手中,徐溫死後,則落入徐知誥手中。徐知誥稱帝後,為了以唐正統作號召,複姓李氏,改名為昪,是為南唐烈祖。李昪還尊徐溫為義祖,表示不忘義父養育之恩。但奪位前後對養父親生兒子的勢力都進行了剷除和防範,譬如意圖用金杯毒酒毒殺徐知詢等。甚至連失勢已久的楊氏遺族(楊行密後人)也不放過,將他們全部從潤州(今江蘇鎮江)丹陽宮遷往海陵永寧宮(今江蘇泰州)監禁。這些人長期被關在宮中,與外界隔絕,為了延續宗祀,只能男女互相婚配,後全部被南唐所殺,一個不留。

李昪在位七年而卒,長子李璟繼位,即為唐元宗。李璟共兄弟五人,因李昪生前鍾愛次子和四子,並在病危時有傳位四子之意,由此造成李璟兄弟之間矛盾重重。李璟繼位時,「以仲弟遂為皇太弟,季弟達為齊王,仍於父柩前設盟約,兄弟相繼」,改元「保大」,希望不動干戈保持太平,由此可見李璟身上的文弱氣息。

李璟即位之初,尚能銳意進取,攻滅閩國、楚國,南唐疆土遂「東暨衢婺,南及五嶺,西至湖湘,北據長淮,凡三十餘州,廣袤數千里,盡為其所有,近代僭竊之地,最為強盛」。

在外交政策上,南唐有心謀取中原,宋朝建立前,中原王朝更迭頻繁,南唐遂與塞北的契丹積極通好往來,隱隱有遠交近攻的策略。李昪在位時,契丹曾數度遣使至南唐,獻馬、羊等。中主李璟即位後,派遣公乘鎔由海上至契丹,以續舊好,自此兩國使節不斷,南唐宰相宋齊丘還曾經利用殺契丹使者事件以離間後晉與契丹的關係。由於南唐雄踞江南、地處江淮,契丹得到燕雲十六州後,正處於中原腹地之北,兩國互通友好,有夾擊中原之勢,後周對此深以為忌,有意從中破壞。顯德六年(959年)十二月,契丹派遣使者到南唐,南唐特意為契丹使者在清風驛舉行盛大的夜宴,使者酒酣之時,離席去上廁所,被後周泰州團練使荊罕儒派遣的刺客所殺。南唐久等不見使者回來,趕到廁所,才發現使者首級已被割走。從此,契丹與南唐斷絕往來。

江南自古便是魚米之鄉,經濟富庶,民風溫軟,有濃厚的享樂傳統。李璟當了幾年皇帝後,生活也開始奢侈起來,專尚浮靡。他愛好文學,詩詞都寫得很好,現存詞四首,如《浣溪沙》:

風壓輕雲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多病不勝衣。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聽鷓鴣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時時作為歌詩,皆出入風騷」,名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便是他所作。由此,李璟也重用文士,名士韓熙載、馮延巳、江文蔚、潘佑等都在南唐朝中當大官。但這些人都是繡花枕頭,對治國施政一竅不通。馮延巳專門拈弄筆墨,不以政事為意。而韓熙載為人更是放蕩不羈,他養有姬妾四十餘人。朝廷給他的俸祿,全被姬妾分去,他就穿上破衣,背起竹筐,扮成乞丐,走到各姬妾住的地方去乞食,以為笑樂。

南唐宰相孫晟、戶部尚書常夢錫等大臣十分討厭馮延巳這班只會做表面文章的文士。孫晟將馮延巳比喻成裝著狗屎的金杯玉碗。但李璟卻十分信任馮延巳,政事都委於他。馮延巳儘力向李璟獻媚,他曾說:「當初烈祖在安陸才喪失了幾千兵,就不吃不喝,長吁短嘆了多天,這是耕田佬的識量罷了,怎能成大事?哪裡比得上當今皇上,他派出數萬軍隊在外,還擊球宴樂像平日一樣,這才是真英主呵!」李璟受到這群文士的包圍,日夕飲酒作詩填詞,變得昏庸腐敗,過著歌舞昇平、倚紅偎翠的生活。

後周顯德三年(956年),後周世宗柴榮伐南唐,掠取江北半數之地。南唐軍節節敗退,精華喪失殆盡,無力反擊。南唐百姓因苦於博征(南唐以茶鹽強民而征其粟帛,謂之「博征」)及營田(營田是官田的一種,募人耕種,量收租利,南唐曾大興營田於淮南),紛紛奉酒迎接後周軍隊。但後周軍隊軍紀極差,專事剽掠,視民如土芥,南唐百姓由此失望,以農具為兵器,襞紙為甲,發動起義,稱「白甲軍」。後周發軍討伐,竟然屢次不敵這樣一支雜牌軍,於是後周所得南唐諸州大多為南唐收復。不久後,後周再伐南唐,攻取南唐江北各州,又於長江中擊敗南唐水師。南唐中主李璟忙割長江以北之地願以國為附庸,去帝號,改稱南唐國主,原所用天子之制皆降損,奉後周正朔。從此,南唐國勢不振。宋朝建立後,李璟繼續納貢稱臣,奉宋為正朔。

公元961年,李璟憂病死去,終年四十六歲。第六子李煜繼位,世稱南唐李後主。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山隱士等。他「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本來是沒有機會做國主的,但他的五個哥哥都死得很早,所以才做了太子,意外成了國主繼承人。

李煜喜愛文學,比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少俊邁,喜肄儒學,工詩,能屬文,曉悟音律。姿儀風雅,舉止儒措,宛若士人」。然而,他可謂生不逢時,他即位時,正值雄才大略的宋太祖趙匡胤統一天下,先後討平了南平、後蜀、南漢,李煜深怕遭受與這些亡國之君一樣的命運,憂懼不已。只是性情文弱的他對軍事和政治沒有任何興趣,不願意銳意進取,只知道借酒消愁,與身邊的女人春花秋月。

李煜篤信佛教,禮佛極誠,據說這與他祖父李昪小時候在濠州開元寺當過和尚有關。他用庫府的錢招募人為僧,金陵的僧人多達萬人。又自取法號蓮峰居士,退朝後,與小周后換上僧人的衣服,雙雙跪在佛前,誦讀經書,由於長時間跪拜,額頭竟起了淤血。僧人犯了罪,不依法制裁,而是讓他誦佛,然後赦免。甚至親臨監獄審理囚犯,死罪免死,重罪減輕,小罪釋放,寬大不計其數。韓熙載為此上疏道:「獄訟乃有司之事,囹圄之中非陛下車駕所至,請捐內帑錢三百萬,充軍資庫用。」李煜欣然認「罰」,還說:「繩愆糾謬,靠(韓)熙載矣。」如遇齋日,便在佛前點燃一盞明燈,稱為「命燈」,如果命燈徹夜燃燒,罪犯便可減刑免死,反之則將依律處決。一些不法之徒見有機可趁,就用重金賄賂宮中宦官,暗中在命燈中偷續膏油,好使罪犯逃避制裁。

李煜這一佞佛的「愛好」甚至被精明的宋太祖趙匡胤充分利用,他選了一名口齒伶俐、聰明善辯的少年南渡來見李煜,大談人生和性命之說。李煜信以為真,以為是難得的真佛出世,從此就很少注重治國安邦以及邊防守衛,而是整天念佛。有一次,他巡視僧舍時見小沙彌正在削制廁簡(長條形竹製薄片,功用近似後世廁紙),生怕廁簡芒刺粗糙,信手拿起來在自己面頰上刮試,直到光滑為止。

一國之主如此,文武百官也紛紛仿效,莫不以素食齋戒奉佛為榮。中書舍人張洎每見李煜必論佛法,長於屬文的韓熙載專為寺院撰寫碑文,就連一些鎮守邊關的節度使也以專車載佛,隨時頂禮膜拜。

如此醉心佛事,貽誤朝政,也激怒了一些忠君憂國之士。歙州進士汪渙冒死上《諫事佛書》:「昔梁武事佛,刺血寫佛書,捨身為佛奴,屈膝為僧禮,散發俾僧踐。及其終也,餓死於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發,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也。」可惜李煜疏覽後絲毫不加收斂。

即使有將領提議加強邊防,李煜也極力壓制。宋開寶三年(970年)冬,南都留守林仁肇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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