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一屍兩命

卻見李雲如目光散亂,面有猙獰兇狠之色,聽到朱銑發問,突然將一隻手哆嗦著伸向他,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似有求助之意。朱銑見她踉踉蹌蹌,立也立不穩,有心上前扶住,又見她目睛突起,耽耽可畏,不免心下又有所猶豫。眾人聞聲回頭,尚不明所以之時,李雲如已似一灘爛泥般怏怏軟倒在屏風前。

卻見李雲如目光散亂,面有猙獰兇狠之色,聽到朱銑發問,突然將一隻手哆嗦著伸向他,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啊、啊」聲,似有求助之意。朱銑見她踉踉蹌蹌,立也立不穩,有心上前扶住,又見她目睛突起,耽耽可畏,不免心下又有所猶豫。眾人聞聲回頭,尚不明所以之時,李雲如已似一灘爛泥般怏怏軟倒在屏風前。

除了朱銑外,韓熙載便是站得離李雲如最近的人,他卻如同朱銑一般,呆若木雞般愣在原地,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李家明一個箭步沖了過來,蹲身抱起李雲如,叫道:「妹子!妹子!你怎麼了?」

李雲如喉中發出痰響聲,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眼睛大大瞪著,兩手緊握拳頭,腰腿蜷曲,不停地抽搐抖動。張士師趕上前來,見她面色發青、嘴角有白沫流出,忙道:「她是中了毒。」李家明一呆,茫然道:「中毒?」一時難以相信,又仿若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聲叫道,「典獄君,你快救救我妹子。」張士師躊躇道:「我只識解砒毒。」

砒毒即為砒霜,號稱「陽精大毒之物」,中毒者四肢逆冷,心腹絞痛,臟腑乾涸,皮膚紫黑,氣血乖逆,敗絕則死。張士師曾見過幾個中砒毒者,感覺李雲如似是中了砒毒,然又與之前所見中毒者癥狀不盡相同,是以有所猶豫。

李家明催道:「不管什麼毒,總得試一試。」張士師心想:「李家娘子命懸一線,少不得冒險一試。」他蹲下來俯身察看,見李雲如口唇破裂,兩耳脹大,知道毒已經入腹,無法催吐,忙問道:「府中可有防風?」舒雅忙道:「有,有。」

眾人見他喧賓奪主、搶先回答,不免頗為驚詫。舒雅自覺失言,慌忙解釋道:「恩師不習慣南方天氣,患有風濕,我上次送了他老人家一大包防風……」韓熙載似大夢初醒,叫道:「韓公,你趕緊上樓去取防風來。」

老管家卻是茫茫然然,莫知所往,渾然驚得呆了。韓熙載又叫了一遍,老管家這才道:「防風?好。」張士師道:「一兩即夠。」老管家應了,忙奔上樓去。張士師又道:「再取一碗冷水和一個空碗來。」

須臾間水葯俱到,張士師先將防風在空碗中研成粉末。舒雅頗通醫道,防風能解砒毒卻還是第一次聽說,不免十分狐疑,追問道:「典獄,你這解砒毒的方子從何得來?」張士師道:「公子放心,我這祖傳的方子救活過不少人。」

正用冷水沖調粉末時,李家明急叫道:「典獄,你快來看看!」趕過去一看,卻見李雲如眼睛聳出,口、鼻、耳中開始有道道血絲流出,知其中毒已深,毒性正深入五臟六腑,忙將那碗防風水端過來,正要喂服時,李雲如驀地大力緊抓住張士師的手臂,猛握了一下,忽而鬆開,指爪暴裂,頭綿軟垂下,就此死去,只是雙目猶自圓睜,樣子十分駭人。

張士師伸手試探鼻息,見已無呼吸,微微搖了搖頭,黯然道:「已然太遲了。」李家明怔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緊抱住屍首哭叫道:「妹子!妹子!」聲音極為凄厲,令人不忍卒聞。德明輕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王屋山本一直縮在一旁,此刻不免好奇這個生平勁敵如何會突然死掉,擠過人群,只瞧了一眼,即被李雲如七竅流血的慘狀嚇得魂氣飛越天外,尖叫一聲,連退數步,一屁股頓坐在椅子上。郎粲忙跟過去,關切地道:「娘子要緊么?」王屋山臉色煞白,體若篩糠,只道:「她……她……她……」

郎粲四下看了一眼,見無人留意這邊,當即彎下身子,附到王屋山耳邊道:「你別怕,等天一亮,我就帶你離開這裡。」王屋山牙齒「格格」直響,不停打顫,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首,事情頓時變得複雜棘手起來。堂內不乏高官顯宦,然均是文人雅士,適才血西瓜已經令眾人大開眼界,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更哪裡見過眼前這種場面,早都駭異得呆了。

張士師雖從來沒有獨立辦過人命案子,但畢竟是長年吃公門飯,年少時又經常跟隨父親到現場辦案,見得多了,對官府處理命案的流程極為熟悉,立刻讓周壓回城到江寧縣報官,請當值夜班的縣吏派差役、仵作 、書吏前來檢屍立案。

周壓像個稻草人般立在原地不動,張士師又說了一遍,他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問道:「為……為何是我去?」張士師道:「你和我一樣,不過是偶然送酒到此,與韓府無關,其他人多少都有干係,不得擅自離開。」周壓道:「可現下是夜禁,城門未開……」張士師道:「這是人命攸關的大事,你只須向城門衛士說明情由,他們自會放你進城。」周壓想了想,又問道:「那我不用再回來吧?」張士師道:「這個當然。」周壓喜出望外,道:「那我去了。」拔腳便走。老管家忙叫道:「周小哥兒,大門我已經閂上,你出去後記得掩好門。」周壓道:「曉得。」話音落時,人已經飛奔出廳,顯是不願意在此地再多留半刻。

老管家無可奈何地攤了下手,想了想,吩咐小布去大門守著,等待官府公差到來。小布卻是不願意一個人去,要拉上大胖。老管家知他心裡害怕,也只好同意。等二人出去,才轉問張士師道:「典獄君,你看現下如何是好?」

他年輕時追隨主人韓熙載從北方逃來南方,一路前有阻截、後有追兵,武庫森森、刀戟在前,面臨常人難以想像的危境,幾次生死關頭都是使盡全身解數和各種詭計才得以活命,也算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但如今遇到這種對手在暗地的棘手局面,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

張士師道:「先讓大伙兒都呆在花廳,哪裡也別去。」到得此時,他愈發能肯定那下毒的兇犯還在韓府之中,更有九成的可能就在他眼前,這就是為何他只讓眾人留在花廳,就是怕有人再遭毒手。一念及此,便上前勸李家明放下李雲如屍首,以最大限度的保護物證。

李家明聽了,立即轉悲為怒道:「難道典獄想讓我任憑我妹子躺在這裡不予理睬么?」張士師道:「官人若想找出害你妹妹的真兇,便只能如此。」

這話雖然簡潔,卻十分有力,李家明心頭頓時一凜,想道:「典獄說得有理。反正妹子已經死了,也不在乎多這一刻,現下找出兇犯要緊。」當即小心翼翼地放下李雲如屍首,舉袖抹了抹眼淚,起身問道:「我妹子適才回房去換衣服,一直不在這裡,怎麼會中毒?」

此節張士師早已經想過,一時也難以想通其中關節。李家明環視眾人一圈,忽然發覺少了點什麼,問道:「韓曜人呢?」

大家這才發覺韓曜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李家明痛惜妹子慘死,再也顧不得韓熙載顏面,咬牙切齒道:「要是讓我抓到這小子……」

諸人見他似已認定是韓曜所為,不免莫名驚詫。張士師更是心想:「韓曜母親出身江東名門大族,聲名之卓著,令國人振聾發聵。李雲如雖輩分上是韓曜庶母,但畢竟只是個出身教坊的女子,二者在地位上無論如何都不能相提並論。韓曜以嫡子身份,殺死年紀相仿的庶母,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但李家明不避嫌疑,當著韓熙載的面都這樣說,或者他知道什麼隱情。」一念及此,便問道:「李官人何以如此肯定是韓曜所為?」

李家明道:「適才大家人都在花廳,只有他韓曜和我妹子不在這裡,現下我妹子死了,不是他還能是誰?」一邊說著,眼淚又禁不住地流了出來。一旁舒雅也暗自垂淚不已。

韓熙載始終緘口不言,不置可否。還是秦蒻蘭道:「我不相信阿曜會下如此毒手。」頓了頓,又道,「這裡這麼多人,他為什麼單單要殺雲如妹妹?這根本就說不通。」她自己心中再清楚不過,韓曜最恨的人是她——當初韓熙載為她拋家棄子搬到聚寶山時,韓曜還是個小小孩童,從此失去了天倫之樂——如果他真要殺人才能解恨,死的也應該是她而不是李雲如。

李家明冷笑道:「娘子還不知道么?我妹子肚裡懷了韓相公的骨肉!」

此言一出,眾人一派嘩然,大約均料不到韓熙載以耳順之年、長外孫已經娶妻生子,還可以老來得子。據說他在北方之時,已經娶有嬌妻,二人成親之日,約有「誓無異生之子」的誓言,那妻子為他一連生了三個兒子,不料很快因韓熙載父親捲入政治風波被殺,韓氏一族被滅門,嬌妻愛子亦瞬間殞命,只有韓熙載孤身一人逃出。後來他來到江南,雖又娶了名門女子孫氏為妻,並大蓄美妾,卻始終子嗣不旺,只與孫氏生有一女一子,長女早已經出嫁,幼子韓曜更是在中年所生。若李雲如果真懷了身孕,那韓曜嫉妒之下,說不定真會痛下殺手。

只聽見韓熙載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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