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星期二,柴田沒來上學,似乎打算一大早便到現場待機。柴田是來真的——對此感到恐懼的我找町井商量,但町井卻一派輕鬆地回答不要緊、不要緊。這是她對自己的能力有絕對自信的證據——預知與更新預知。
自那件事以來,我沒和鹽見說過話:雖曾數度四目相交,往往是其中一方立刻移開視線,既沒進展也沒後退。和吵架的朋友合好——對我而書,這是只存在於連續劇及漫畫中的事,層級可媲美海底探索及宇宙漫遊;這樣的我抓不住合好的契機,只能在困惑中上課。當然,我沒打算讓步。錯的不是我,是愚弄柴田和八尾的鹽見;這一點我絕不妥協。
八尾也沒來上學。
不知何故,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那是種強烈的不安與不快感,弄得我全身發癢。這股異樣感甚至令我懷疑,若是剝去一層皮,是否會發現裡頭塞滿了沙子?這感覺隨著時間流逝而增強,到了午餐時間,已到達臨界點。
「町井」我叫住離開教室前往廚房抬菜的町井。「我還是不放心。」
「不放心柴田?」
町井悠哉地問道。
「柴田和八尾」我訂正。「現在不是吃營養午餐的時候,走吧!」
「去哪裡?」
「當然是池谷啊!」
「現在?」
「當然。」
我抓住町井的手臂,硬拉她到玄關,換上室外鞋,帶她走出校外。町井起初極不情願,但等坐上電車、給她喝了罐果汁後,她似乎死了心,默默地眺望流動的風景。她的眼神充滿不平之色,那是自己的能力被懷疑時出現的溷濁顏色。
「牛男不會來,絕對不會來的。」坐在對側座位上的町井鼓著腮幫子。「㈥為我已經用預知推翻預知了!」
「我知道,但我還是滿腦子不安。」
「真是的,都說了不要緊嘛!去了也是白費工夫。」
「是白費工夫就好。」
我們抵達了池谷,但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柴田人在哪裡?假如牛男會出現,又將出現於何處?我和町井依賴直覺,奔走於小鎮中。
然而,我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發生。我們進入公車亭,坐在老舊的長椅上,一口氣喝乾罐裝果汁。我抬起臉來,幾座民家與巨大的森林映入眼帘:我不得不了解在這麼廣大的土地中搜索一個人是無謀至極,卻又不能放棄。不祥的預感仍持續著,隨著時間流逝而越發強烈。
「話說回來,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腦中的朋友突然對我說話,我一時緊張,捏扁了果汁鋁罐。
「還是連你自己也不曉得在擔心什麼;」
我在做什麼?我究竟為了什麼而如此努力?我為何這麼拚命?仔細一想,確實不明白。
我無法掌握焦慮的本質。
不過……確實有化為地獄之虞。
「牛男不在啊!」
町井在我身旁坐下。
「我的頭很痛,」我按著額頭。「每次頭痛,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這是預知?」
「是直覺。」
「比起直覺,我更相信預知!」
「我……或該說一般人無法預知,只能藉由不祥的預感、不安的感覺之類的……呃,第六感,來想辦法。」
預知根本是犯規手段。
預知太奸詐了。
使用預知來改變人生,可說是種卑鄙的行為。
我瞥了町井一眼,那張包圍於巨大自信與完全確信之中的臉孔不見半點迷惘。
……很好。
顛倒立場,掌握力量的町井由紀子,很好,非常好。有效活用預知能力的町井,想必往後的人生也是所向無敵,不會和我們一家人一樣被搞得無以生活;她將成為霸者,並以永遠的勝利者身分君臨天下,過著一馬當先的人生。
啊!多麼崇高而富有魅力!
「別擔心,我會救大家的!」町井將笑臉湊了過來。「我不會只用來造福自己,假如大家過上麻煩,我會救大家的!」
「我也算在裡頭?」
「當然!」町井笑得更開心了。「更何況你是唯一知道我預知能力的朋友,當然會救你啊!你很重要的!」
「重要……」
「對、對,重要!」
重要。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受這樣的詞語。
因此我欣喜不已,浮現了笑容。
啊!真好。
好快樂,好高興。
「好快樂,好高興。」
我如此說道。
「你是會把心裡想的事說出來的人?」町井不可思議地詢問:「連快樂、高興都要一一說出口?」
「……因為我很少快樂、高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為什麼很少快樂、高興?」
「因為我不幸福。」
「為什麼不幸福?」
「我不想說,對不起。」
我垂下臉。
「啊,我才該道歉,不該勉強問你的。」町井搖了搖雙手。「呃,那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教你一個把自己快樂及高興的心情傳達給別人的好方法。」
「怎麼做?」
「就算不說出口,也能傳達。」町井靜靜地說道。「只要你是真的覺得快樂,對方自然會知道。」
「那……我現在傳達給你了嗎?」
「當然!」
町井用力點頭,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溫暖。
我回握她的手。
雖然我知道這雙手沒有予人安穩的力量,甚至可能招來不快的溷亂,但我依舊回握她的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有道聲音傳來。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這是什麼聲音?
町井反彈似地站了起來。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這道聲音是從森林中傳來的。
好慘烈的聲音。
只有痛苦與絕望的聲音。
討厭,非常令人討厭的聲音。
我想搗住耳朵,但町井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
「町井……」
「走、走吧!」町井的嘴唇在顫抖。「到森林裡去。」
「你在開玩笑吧?」
「是你拉我來的耶!」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不要!
不要!
發生了不祥之事。
森林裡發生了極為不祥之事。
已經……絕對無法阻止了。
它正發生、進行並爆發。
「快!」
跑在前方的町井回頭。
我忍受著全身神經及細胞皆欲爆裂般的顫抖,勉強移動雙腳,尾隨其後。
胸口好悶。
一切都好可怕。
「你還是別去了。」
朋友的聲音響起。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你要特地跑去發出那種聲音的地方?」
就是說啊!
「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喔!」
你怎麼知道?
朋友沒回答。
我們進入森林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森林裡卻是一片幽暗。
我們只能仰賴由葉縫射入的陽光前進。
啊,該怎麼辦?
有血腥味。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慘叫聲越來越近。
「逃……逃跑吧!」
我以嘶啞的聲音說道。
現在折回還來得及。
「欸,我們快逃……」
就在我抓住町井手臂的那一瞬間,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討厭的聲音變得更大了。
接著是衝擊聲。
雖然我的身體因恐懼而僵硬,仍設法躲到樹叢後。
又一陣衝擊聲。
有東西在地面上滾動。
是人類。
看來像是個小學女生。
她痛苦地蜷曲身子。
小女孩的身體上落下了一道影子。
黑色的物體存在於小女孩之前。
那是影子。
是黑暗。
巨大的塊狀物佇立著。
寬鬆的黑衣。
頭戴兜帽,看不見臉孔。
肩上是個大大的運動背包。
熊貓玩偶隱約可見。
那是——……牛男。
牛男似乎沒發現我們,仍執拗地注視微弱挪動的女孩。現在或許還來得及離開牛男的視野,但身體卻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