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 第六章

兩天後的星期一,參加牛男遊戲的町井戴著牛面具。

那是廟會攤販販賣的可愛面具,但看在我眼裡反而顯得恐怖。

「……」

「……」

「……」

「……」

「那是什麼玩意兒?」

鹽見打破飄蕩於教室中的沉重沉默,但也僅止於一時之間,現場隨即再度安靜下來。

「我是我們之間最接近牛男的人」町井以朦朧的聲音回答:「所以要戴面具!」

「呃,隨你高興……那就開始第五回的牛男遊戲吧!」

鹽見回覆平常心,在桌上攤開地圖與筆記,並說明情況。前天被殺的新井真一郎在下午一點從超商下班後便音訊不明,直到晚上八點三十分,屍體才在小學校門口被發現。推定死亡時間為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

我一面聽著鹽見的說明,一面思索町井的不在場證明。町井是在晚上八點來到我家,而新井真一郎的推定死亡時間為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假使町井是牛男,代表她在晚上七點殺害新井真一郎,將屍體放置於校門前,並潑上油漆後才來我家。時間上相當匆促,但並非不可能。

可是,這裡卻有個問題。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丟在校門前的屍體,怎麼可能直到晚上八點三十分才被發現?更何況屍體與校門都淋上了紅色油漆,醒目至極。這裡的確不是都會,但也絕非鄉下,是平房與公寓林立的標準住宅街,絕對會被發現。開車運屍至校門前,潑上油漆後逃走——依這次的情況看來,只有這個方法而已。由以上兩點判斷,町井很難犯桉。

話雖如此,要承認町井的能力也很難。

……我能操縱牛男。

町井的這句話,不是代表她與牛男是共犯嗎?

町井雖然提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及標有日期的明信片等兩樣證據,但對我而言,只是將共犯說的可能性提升到預知說之上而已。對,不可能是預知,不可能操縱牛男。

我滿腦子都是町井之事,因此在紙上隨意亂寫一通。

「寫完了?那就一起打開。一、二、三!」

我感興趣的只有町井,立刻將視線移至町井的紙上。犯桉地點,池谷。犯桉日期?十月十三日。被害者年齡?二十七歲。性別?女。

就是這個……下次就是這個?

「大家寫的還是互不相同。」橫山說道:「不過,幸好犯桉日期跟犯桉地點都接近町井的。町井,你覺得這次也能猜中嗎?」

「那當然!」

戴著牛面具的町井比了個V手勢。

「池谷是哪裡啊?」

柴田問道。町井拉起面具,一面支支吾吾,一面巡視地圖,指出了目的地。柴田凝視地圖片刻,又緩緩地將視線轉向八尾,並相互點頭。

「這次二疋要町井退出。分數差太多了,又和我猜的完全不一樣。」

鹽見困擾地眯起眼睛。

「呵呵,而且這次我還是自信滿滿!」

「拜託……想想分數差,也想想我嘛!」

「你在拜託什麼啊!」橫山插嘴。「不過提到分數,我也說不得別人。我也是懲罰候補人選。」

「那我先走了。」

柴田靜靜地起身,對八尾使了個眼色後,離開教室。

「真惹人厭!」

「怎麼可以那樣說?鹽見,你太沒禮貌了吧!」

「錯的是他吧!那小子太囂張了。」鹽見打從心底輕蔑地笑了起來。「也不掂掂自己幾兩重!」

「掂掂自己幾兩重?」八尾停下了動作。「什麼意思?」

「還有什麼意思?那小子是柴田啊!既然是柴田,被瞧不起是應該的!」

……啊?

鹽見的一番話令我感到強烈的恐懼。

竄過背上的寒氣極端強化,產生壓軋般的痛苦。

視野朦朧。

視野轉暗。

被迫觀看最不想看的事物,觸碰最不想碰的事物,得知最不想知道的事物。

我明明逃開了。

大老遠地逃到神戶來。

但……我,我們,還得繼續承受那種痛苦嗎?

不要!

眼睛好痛。

我知道自己快哭了。

「別說了!」

然而,在我的感情爆發之前,八尾站了起來,用力地拍桌;地圖與筆記彈起,掉落地八尾沉靜地憤怒著。

她瞪著鹽見,鼻翼痙攣著,眼神嚴厲。

「幹嘛啊!八尾,你在生什麼氣啊?」

鹽見狐疑地歪著腦袋。

「怎麼可能不生氣?」

「……啊,哦,原來如此,我懂了。你喜歡柴田是吧?哈哈!你是白痴啊?哇!竟然喜歡那種人!」

「才不是。你的腦袋真臟,什麼事都立刻往那方面想!」

「八、八尾,別生氣啦!」町井脫下面具隨手一扔,介入兩人之間。「鹽見,快道歉。」

「啊?為什麼得道歉?是八尾自己要生氣的,是八尾自己要喜歡柴田的啊!」

「你……太過分了。」

橫山低聲說道。

「我才不過分,一點也不過分,甚至還算溫柔的咧!你想想,柴田耶!這樣講哪有什麼?喜歡柴田的人,就算是八尾我也不會客氣!」鹽見露出牙齒,愉快地宣言。「因為歧視有理!」

「鹽見!」

待回過種來,我已經撲向鹽見了。

我一拳揍往他的臉,即使他噴出鼻血仍不停手,將他打倒在地,又踹了他的肚子一腳。

鹽見一臉驚訝,意外襲來的暴力令他溷亂,因此他無法應對,只能任我毆打。

我是第一次打人。

我一向過著被單方面躲避、嘲笑與輕蔑的生活,從未有過打人或被打的濃厚人際關係。

我曾動過打人的念頭;與其說「曾」……該說老懷著這個念頭。我明明沒有錯,妹妹明明沒有錯,為什麼得吃這種苦頭?我總是被這種高濃度的憤怒包圍。然而,這是我頭一次付諸行動,我驚訝於自己的勇氣。

不,不對。

這不是勇氣。

是憤怒。

單純且強烈的憤怒。

我憤怒。

一面顫抖、一面哭泣地憤怒著。

「鹽見……就只有那個字眼、那個理由,你不能說、不能做。」

我的拳頭離開了鹽見的臉龐,紅色的血從手上滴落,是鹽見的血。

「去體會這種痛苦,因為事不關己的理由而被疏遠的痛苦。鹽見,明白嗎?」

我踹了倒地的鹽見一腳,沒等他回答便離開了教室。

「剛才柴田打電話來」放學回家後,立刻接到了町井的來電。「他好像是認真的。」

「認真?認真什麼?」

「他問我預知是不是真的,牛男十月十三日會不會到池谷來。」

「你不是很有自信嗎?那就沒問題……」

「所以才有問題!」町井叫道。「柴田想見牛男啊!」

「想見牛男?」

「你還記得嗎?柴田之前說過他想見牛男。」

……我想見牛男,見這麼厲害的牛男。

我想起來了,柴田和我、町井三人一起搜索牛男時曾這麼說過。

「這可糟了。」

我重新握好話筒。

「欸,不阻止他就糟了,對吧?很危險,對吧?假如柴田出廠什麼事……就是我的責任,對不對?」

「不對。」

「才沒不對呢!因為等於是我告訴他人在哪裡的啊!」

「柴田自己明知危險還要去,不是你的責任。」

「不對,是我的責任,絕對是。」町井低聲說道:「你相信我能操縱牛男嗎?」

我一時語塞。

「你不相信,對吧?算了,我不怪你,沒關係。可是我相信,也認為這是事實。我能操縱牛男,而我預知十月十三日牛男將在池谷殺人:可能性聚合了,牛男已經朝那裡出發了。這是我的責任,是我預知的責任。」

「要是你真有那種力量,重來一遍不就行了?只要預知『牛男不會在十月十三日殺人』,不就沒事了?」

說一說完,町井便突然沉默下來;等了片刻,她依舊沒有反應。我想是我說得太直接了,又呼喚她數次,但她仍未反應,話筒彼端只有時而傳來的微弱呼吸聲。

「町井,你怎……」

「對!」町井突然大叫。「對!說得對!以預知推翻預知,這是好辦法!你好厲害,嚇了我一跳!」

「町井,你該不會……」

……當真了吧?

「對啊、對啊!這麼做就好了嘛!我的預知還有這種用法啊!」町井自顧自地說話。「這就是換個角度看事情,把不幸化為幸福,嗯,謝謝你的金玉良言、鼎力相助!」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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