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憤怒憤怒憤怒 第三章

當我告訴媽媽星期日要和大家一起去櫻之丘後,她大為高興。

「我真的害你們受苦了。」母親喃喃說道:「該早一點來這裡的,該早一點和那個人分手的。都是媽不好,要是媽早一點行動……」

「媽,別那麼自責。再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啊!」

「對啊!」妹妹連連點頭。「別放在心上、別放在心上!」

「思……謝謝。」

媽媽眯起眼睛,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接著便進廚房準備晚餐。

「哥,我也要去玩喔!」妹妹報告:「明天要和大家一起去逛街。」

「路上小心。」

「我會注意紅綠燈的。」

「我不是說這個。」

「不用擔心,大家人都很好。」

「你相信他們?」

我覺得她太天真廠。

「不用那麼提防啦!哥。」

「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能大意。」

「哥,你也一樣。」

妹妹握住我的手。

短小溫暖的指頭交纏在一塊兒。

九月十二日上午九點三十分,我們在車站前集合。第二組全員到齊,鹽見雖然發廠不少牢騷,卻似乎已做好覺悟,手腳比任何人都利落。我們搭著電鐵前往木幡,並在木幡轉搭巴士,南下櫻之丘。

櫻之丘是個不大不小的城鎮。

……沒有色彩。

我立即有了這種感受。

現在居住的小鎮也一樣,感覺不到色彩。

不是出於地面覆蓋溷凝土、樓房林立等表面上的原因;我使用「色彩」這個字眼表達的並非物質上的意義,而是更為有血有肉的感覺。

比如依附。

比如關係。

比如視線。

比如傳聞。

這個城鎮里沒有這些物事。

只是……活著而已。

為生活而生活,過著這句話最能貼切形容的每一天。

早上起床,上學,讀書,和朋友玩耍,回家,繼續玩耍,做功課,看電視,刷牙,就寢—宛如熟練的演員一般,分毫不差地過著干篇一律的生活。

九州島的村落卻非如此。

人們揮散著體臭與口臭,熱力十足地活動;總是監視他人或受人監視,無論美好或一污穢之處皆展露無遺,誰都知道誰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關係的集合體,即是生活。

然而這裡……神戶卻不同。

每個人都忠實地遵守牛活模式,卻完全見不到真實的一面,彷佛正勉力隱藏著什麼似的,令我覺得非常思心。

「假得可以!」

腦中的朋友似乎也持相同意見。

「反而顯得陰險,對吧?」

隱藏在虛偽中的陰殮。

這比直接展露的陰險還要惡質上數倍、數十倍,攻擊力也更為強大。與其將針藏在麵包里,還不如直接放入口中,痛苦要少得多……

「喂,你又在發獃了。」鹽見拍了拍我的背。「你有沒有在聽啊?」

「對不起,我完全沒聽到。」

「你真的很呆耶!」他口吐失禮之言。「我們在說,櫻之丘很大,要不要兵分兩路?」

「哦,這樣啊!」

「你有手機嗎?」

「沒有。」

手機從來不曾派上用場。

「町井和橫山有,你跟柴田就和町井一組,我跟八尾和橫山一組。然後,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發現牛男,立刻聯絡我們。把手機調成震動,絕對不能忘記喔!」

「要是到了四點還沒發現,就死心折回來。」橫……繼續說道:「集合地點就訂在這個巴士站牌,沒問題吧?好,那大家努力找出牛男吧!」

於是町井組與橫山組便各自朝著反方向前進。

領在前頭的町井心情大好,嘴裡哼著隨口編出的牛男歌。

「你這麼想看牛男嗎?我看你摩拳擦掌的。」

我並不像她那般執著與好奇。

「當然!聽說他長著牛頭,手拿大菜刀,背包里裝著熊貓玩偶,殺完人就潑油漆,很勁爆耶!當然想看啊!」

「思,的確……」

「我不關心牛男的外表,」柴田開口。「但對他的強悍有興趣。」

「強悍?」

「牛男很強悍,半年內殺了六個人,不僅殺害方式殘酷,裝飾屍體的手法也很誇張。他很強,非常強。」

「嗯,是啊!」

「我想見牛男,見這麼厲害的牛男。」

他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

「不行啦!柴田,這樣是犯規!而且很危險。」町井回頭。「不過,他真的很強。殺人如麻卻沒被抓到,好厲害,好酷!」

「町井也崇拜這種人?」

「倒也不是崇拜啦……想破壞就破壞,很讓人羨慕。」

「這個叫叮井的女孩,似乎和你有一樣的想法。」

朋友指摘道。

這是事實,但我認為這是人類共通的念頭。

渴望破壞他人。

渴望得到破壞的力量。

任誰都多少有這種念頭,懷有這種夢想。

「不過你的念頭已經相當具體了。」

朋友直接將詞語送入我的腦髓。

「你既想破壞,也渴望被破壞,對吧?」

是嗎?

或許是吧!

我害怕傾聽朋友的言語,將意識轉向外界。

我們搜索櫻之丘,但牛男當然沒這麼輕易現身。過了中午,我們在附近的快餐店填飽肚皮後,便將搜索範圍限定為郊外。建築物與人群自周圍消失,田地與樹林取而代之。要殺人,還是這種地方最合適吧!即使牛男再強悍,依舊得避人耳目。

「欸、欸,九州島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啊?」

町井一面環顧田地,一面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神戶比較發達,要好得多。」

「可是、可是,你一直住在那裡吧?離開故鄉不難過嗎?要是我,肯定每天都哭。」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裡比較快活。」

我將「好過活」代換為「快活」。

「真的?我是二年級時從姬路搬來這裡的,那時候哭得好慘!」

「那是因為你真心喜歡你的故鄉,但我不是,我不太喜歡故鄉。」

我將「一點也不」代換為「不太」。

「為什麼?為什麼?一般不會這樣的啊!」

「大概是因為我或我的故鄉和一般情況不一樣吧!」

「別聊天了。」柴田停住腳步。「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

「慘叫聲。」

「慘……慘叫聲?」

「女人的慘叫聲。」

「拜託,別鬧廠。」我的背嵴突然發寒。「這種……這種玩笑不好笑。」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聽到了。」

「你聽到的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町井一瞼嚴肅地詢問。

柴田指著樹林之中。

「過去看看!」

町井拔腿疾奔。

我們也隨後跟上。

一行人進入樹林,一鼓作氣地撥草前進。

我們發現了與綠色樹林毫不相襯的鮮艷紅色。

是油漆。

還有刺鼻的血腥味。

紅色油漆於地面擴散開來……中央有個物體。

屍體。

不過,為什麼?我覺得看來不像屍體。

理由我立刻明白了。

因為沒有頭。

「猜中了。」柴田喃喃說道:「町井又猜中了。」

「騙人的吧?」

町井掩住了口。

……就是說啊!

我是抱著好玩的心情來的,町井的準確率我也只當是他們誇大其詞,沒想到真的會發現屍體。不可能,這只是個玩笑,太荒唐無稽了。血與油漆味熏得我頭疼,匪夷所思的事態令我無法動彈。

我們看著被潑了油漆的無頭屍體片刻後,柴田回過神來,要町井快打電話。町井抖著手拿出手機,聯絡橫山;通話結束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默,與無頭屍體一同沉默。

「仔細一想」柴田熱切地看著屍體。「我聽見慘叫聲後,搜索樹林,接著便發現了屍體;這代表這是具剛被殺的屍體,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

「牛男就在附近。」

空氣突然變得沉重。

我們將視線轉向麻麻密密的樹林間,並未見到畸形人物。然而,我們卻發揮了最大的想像力:無論是尖銳的樹枝、巨大的石塊或樹木的影子,都能從中發現牛男的幻影。

「討厭!」

町井似乎快被具體的想像力壓扁,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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