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 第四章

人質只剩下我一人。

水村理志瞥了我一眼,說道:「這下稀有價值又上升啦!」並重新拿好散彈槍。我的精神在絕望與緊張的破壞之下而崩潰,布幕緩緩地落下……慢著,不行,別睡著,別倒下,別昏迷!若是在此結束,我就死定了。我不能輸,不能放棄,不能發瘋。為了防止意識更加下降,我狠狠地咬了下舌頭,幾乎晈出血來。

「不可能的。」我說道:「沒有要求?那是不可能的。」

「很奇怪嗎?」

「當然啊!」

「哪裡怪?」

「其實……其實你們有目的吧?」我一面忍受舌頭上的痛楚,一面說道:「有意義或理由,對吧?」

「就說了沒有嘛!剛才不也對警察說過?我們沒有任何要求,沒有主張,沒有思想,也沒有怨恨。」

「你說謊!」

「我沒說謊。」水村理志開槍,破壞了擴音器。「看吧?」

「……就算你們沒有要求好了,但總該有理由。」

「為何這麼認為?」

「沒有動手的理由,怎麼下得了手?」

「老師想知道什麼?明明什麼也沒有啊!」

「哼……你想說你們是空洞的?」我才不會輸,我要說服他們,開導他們。「你一直強調這一點,但你們才不是呢!閑為你們採取了行動,行動的背後絕對存在著理由。」

我要將這幫人拉到與我語言柑通的領土上。

這是首要之務。現住語言還不通,但若是就此放棄交談,我鐵定會沒命。我得全心全意並全力擊垮這幫人,現在正是擊垮他們的第一階段。過度的緊張使我呼吸困難,但我依舊與不可解的存在們對峙。

「老師」灌川惠子的嘴角微微上揚。「老師,你誤會了。我們的行動並非出於冠冕堂皇的情感,只是……思:心血來潮而已。」

「沒有人會因為心血來潮而做出這種事!你們一定有某種理由,只是一廂情願地認定自己是空洞的,或是對自己說謊。其實你們……」

「真是的,我真拿你沒輒耶!」水村理志嘆了口氣。「老師,老實說,我對這個世界已經厭煩了。每天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讓我煩到了極點;一想到得重複類似的每一天直到死亡為止,就快瘋了。我膩了,就算吃好料、睡正妹、看電視、看漫畫、刖功、睡覺,也無法填補這份空虛,所以我才做這種事。和機動隊為敵,感覺上很好玩,不是嗎?現在應該是我人生中最有趣的一刻吧!在一連串的無聊與平凡組合而成的人生中,這是我頭一次感到充實。佔據學校的動機,就是想逃離這種無聊的日常。好,換手!」

說著,他拍拍灌川惠了的肩膀。

「我從以前就很憧憬殺人。從小,我一直很想體驗拿刀刺進他人身體、開膛剖腹、拉出內臟、削肉斷骨的滋味;而這個慾望與日俱增,上小學的那一年,我抓了幾十隻蟲,一口氣磨成爛泥,拿來做丸子,還解剖活著的野貓來玩。不過這樣還不夠,我想殺人,我想破壞人體,我想把人大卸八塊。這個慾望……已經無法停止了。佔據學校的動機,就是為廠虐殺人類,滿足慾望。好,換手!」

說著,她拍拍春井文慧的額頭。

「呃,呃,呃……我想對社會大眾主張自我!我想表現自己的存在,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佔據學校的動機,就是為廠讓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好,換於……嗚,沒人可換!」

「你滿意了嗎?」水村理志一臉麻煩地說道:「老師追求的就是這類告白吧?你想找出的,就是這類背景、這類真相吧?然後去理解、認同,並說服我們,對吧?要是你覽得剛才說的那些不夠,我還可以編出更多花樣來。比方說……我被爸爸性虐待,但媽媽坐視不顧,我太過痛苦,情緒爆發,帶著豁出去的念頭佔據學校;灌川小時候車禍撞壞了腦袋,以為自己是荷爾米蘭迦神的使者,為了讓那個神降臨地球,必須貢獻大量血液,因此佔據學校:春井其實是蕾絲邊,入學時就已經愛上老師,但某天在老師的皮包中發現保險套,絕望得想破壞一切、和老師死在一起,所以佔據學校:酒木其實擁有無與倫比的強烈性慾……」

「夠了、夠廠,可以停了。」灌川惠子制止他。「呃,老師,為了慎重起見,我聲明一卜;我既不是殺人狂,也沒信仰什麼荷爾米蘭迦神。」

「我也不是蕾絲邊!」

春井文慧在一旁蹦蹦跳跳。

「我們的行動背後,並沒有老師所期待的那些波瀾壯闊的故事。所以老師,就算你用探索者的目光來試探我們也沒用。我一再說過,我們沒有任何要求。」

「……即使如此,」別認輸,別認輸!別輸給這些小孩的話語!「還是無法推翻你們的行動帶有理由的事實。沒有理由是無法行動的;沒有積極的念頭,是無法產生行為的。」

「欽,老師,」灌川惠子接近我。我不會輸的,不會被騙的!「你走在未知的場所,碰上了岔路;你會選擇往右走,還是往左走?」

「搞什麼?心理測驗啊?」

「你會選哪邊?」

「右邊。」隨便回答吧!「那又怎麼樣?」

「為什麼選右邊?」

「哪有什麼理由……」我到此時才發現中了奸計。「無聊!這是兩碼子事!」

「是同一碼子事。你閑來無事逛書局,賣廠小不知作者與作品名稱的書,有理由嗎?你在散步中突然抬頭仰望天空,有理由嗎?沒有理由,對吧?我們的行為也和這些差不多,就是漠然地這麼做了。」

「這種道理根本不適用,絕不可能會……」

「別依老師的主觀、老師的認知及老師的數據來說。」水村理志說道:「我們就是這樣,沒辦法啊!我們就是……漠然地做這些事,沒半分誇大也沒半分虛假,真的就是漠然。」

「無法理解嗎?」灌川惠子以讀不出感情的眼眸看著我。「不過,這不是因為老師是大人而我們是小孩。我想老師應該知道,總有些人的思考迴路是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不管再怎麼聽他說話、再怎麼接近他,都無法理解。這種人必然存在,而我和老師只是碰巧處於這種關係而已。我們也一樣,無法了解某些人的想法。很遺憾,你只能死心,我們是無法相互理解的。」

「總之,我們沒有要求,也沒有慾望;不打算活下來,也不打算勝利,因為我們只是漠然地這麼做。所以,很抱歉,老師無法獲救。」

槍聲響起,應該是酒木優一開的槍。聽見這道聲音的三人帶著挑選販賣機飲料時的表情選取槍枝,踩著在空蕩電影院里挑選座位時的步伐走向窗邊,宛如朝寬廣河流投擲石子似地開槍。水村理志、灌川惠子與春井文慧的表情一樣空洞,沒有高昂與昂揚,沒有後悔與悔恨,完全歸零的表情。我發現,那是隨意找家咖啡館、隨意點選飲品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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