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伊瑪貝拉跑下了樓,留下正在幫她搬金礦石箱子的戈爾迪和她的傑克遜,匆匆瞄了一眼停在路邊的靈車,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她沿著公園大道,向第一百二十五街上的車站跑去。

伊瑪貝拉不清楚火車的運行時刻表,但是,這裡必定有開往芝加哥的班次。

「這個漂亮的女子,必須趕上火車。」她對自己說。

第一百二十五街車站,就坐落在高架橋下,像一座人造小島一樣面朝著大街。自從有了這個站台,這裡的兩車道便被增寬至四車道。每當有火車駛過去的時候,站台便會猶如中風似的顫動著,鬆散的木板,發出乾屍骨一樣的嘎嘎聲。

站台上可以看見第一百二十五街的燈光帶——從連接著布朗克斯和布魯克林的紐約三區大橋,經過小島到達第一百二十五街的渡口,然後穿過哈得遜河,進入新澤西州境內。

街道上特別悶熱,燈火通明的候車室里,擠滿了木製長凳、報攤、午餐長桌、投幣販賣機、售票機,以及漫無目的的人們。候車室後部的雙向樓梯,可以通至站台,樓梯下面是洗手間。藏在後面、既無法找到,也更難進入的地方,就是行李房,幾乎沒有人能夠看到它。

周圍到處都是酒吧、跳蚤橫行的廉價旅館、通宵營業的咖啡店、短期出租房、妓院和賭場,它們能夠滿足人們的全部生理本能。

黑人和白人在這裡,隨時都可能突然相遇——在酒吧吧台上或車來車往的街道上。他們吵著鬧著,爭紅了眼睛,甚至揮拳相向。傍晚的時候,又並肩坐在霓虹燈下的食品加工廠邊,吃著桌上不像食物的東西。

妓女們唧唧喳喳的,像盤旋在豬大腸上面的綠頭蒼蠅。藍調歌手幽怨的歌聲,每個夜晚都從自動唱機里傳出來,像聽不懂的夢話,回蕩在惡臭的空氣中。

當我還是一個小孩時,我的媽媽就告訴我,那些男人們和威士忌酒一樣,能夠殺死我。

刀疤臉的強盜審視著孤獨的行人,像鬣狗在看獅子的宴會。搶劫犯搶了一個錢包,逃向高架橋下面的暗處,竭力躲開警察打向支柱的子彈。他們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就會失敗。

四、五個白人強盜,一起坐在豪華的防彈小客車裡,在大街上的財團總部間兜來轉去,尋找著下手的目標,有時候還會經過巡邏車,望向坐在車裡、穿著制服的警察。

車站裡,二十四小時都有便衣警察在巡邏,外面大街上也總看得見警車。

但是相比起警察,伊瑪貝拉更害怕漢克和約迪。她從來沒有被搶劫過,指紋也沒有在警察局備案,所有警察都不會把她當回事兒的。這個女孩相信,這是一筆公平的交易,不會變成駭人的搶劫。

她扣緊了黑色的緊身外套,跑起來的時候,裙子呈喇叭狀輻射展開,露出了裡面的紅帶子,頗具挑逗意味。

一個經常去教堂的中年男人,正走在上班的路上,他是一個模範丈夫,外加三個還在讀書的女兒的父親。他穿著一件乾淨的漿洗襯衫和工作短褂。當他從公寓底層走出來時,聽到了伊瑪貝拉的腳後跟,輕輕踏過路面時發出的聲音。

「一個腳步輕佻的妓女。」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但是,當他走上人行道,在路燈下看到她閃光的深黃色臉蛋,和艷俗的紅色裙帶時,他簡直像觸了電一樣,無法控制自己了。他的妻子生病了,上帝知道,他每天是怎麼熬到天亮的。他看著那個漂亮的小妞,輕快地走在路上,黑臉上的牙齒,像大海上的燈塔一樣發著光。

「你是在等我嗎,寶貝兒?……」那個男人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問道,然後,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表示他願意出五美元。

伊瑪貝拉可沒有被嚇到,她用黑色的手提包,狠狠地摑向了那個蠢貨的臉。這一擊讓他感到的吃驚,更甚於自己身體上的疼痛。

他並沒有打算想傷害伊瑪貝拉,只想和這個女孩兒玩一玩。但是,當他想到作為一名教徒,竟然被一個妓女打了時,他被激怒了。

他一把揪住伊瑪貝拉,沖著她怒吼道:「婊子,你居然敢打我。」

「鬆開,去你媽的黑人。」伊瑪貝拉怒氣沖沖地大叫,粗暴地想要掙脫出來。

對方是個強壯如馬的垃圾回收工,伊瑪貝拉無法逃脫他的束縛。

「婊子,閉嘴,不管你想不想,我今天都要得到你。」

他已經陷入了錯亂的憤怒和淫慾中,準備把伊瑪貝拉一把摔倒在人行道上,當場強姦她。

「你這個狗娘養的,給老娘滾開!……」伊瑪貝拉大聲咒罵道,學著約迪的樣子,從口袋裡掏出彈簧刀,向他的面頰划去。

男人趕忙往後跳,一隻手摸向面頰,另一隻手依然抓著她。他移開手,看到上面沾滿了血,驚訝萬分。那是他自己的血。

「你這個臭婊子,居然敢砍我。」他的聲音驚恐萬狀。

「我還要砍你,狗娘養的。」她嘴裡說著,就瘋狂地砍向了他。他放開她,開始急速後退,並徒手抵擋著刀子,就像在擊退一隻黃蜂。

「爛婊子,你他媽的是怎麼了?」他徒勞地問道,但聲音卻被進站的火車轟鳴聲給淹沒了。突然汽笛聲響起,就像人的尖叫聲。

伊瑪貝拉嚇得直往後退,以為自己聽到了這個被她劃傷的男人的尖叫聲。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婊子。」他說完話,就準備去奪她的刀。

伊瑪貝拉知道,她不能讓那傢伙靠近,但是,她也不能砍死他。如果被他制伏,他肯定會殺了她的。她轉身往車站方向跑去,一邊跑邊揮舞著刀子。男人追趕著她,從臉上滴下的血拖了一地。

「別讓他追上你,寶貝兒。」有人在黑暗中鼓勵她。

火車在他們頭頂,發出雷鳴般的轟鳴,甚至撼動了大地,震得男人像一頭站不穩的毛驢,震得他傷口處的血,像雨一樣四處噴濺。

火車停了下來,巨大的響聲讓伊瑪貝拉感到恐懼,胃中有一股作嘔的感覺。

她把刀扔進貧民區,跑過待客用的計程車、徘徊的娼妓和遊手好閒的黑人,然後拐個彎,徑直穿過邊門,進入了候車室,跑進樓梯下面的女廁所,把自己反鎖在裡面。

車站裡的各色人等,或是悠閑地站著,或無所事事地坐在木凳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伊瑪貝拉。再說看見一個女人,在這個地方跑來跑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當那個男人像頭沾滿血的公牛,突然撞開門時,每個人都站了起來。

「渾蛋,我要殺死那個該死的婊子。」他胡言亂語著衝進了候車室。一個黑人哥們兒看著他說:「他缺少愛的撫慰。」

男人在跑向洗手間的途中,被白人偵探用胳膊擋住了。

「等一等,約恩斯兄弟。出什麼事兒了?」男人想繞過偵探,但沒有能夠成功。

「聽著,白人,我不想惹麻煩。是那個婊子拿刀砍我,我得給她點兒顏色看看。」

「稍等,兄弟。如果她拿刀砍你,我們會去抓住她,但你也不能犯法,明白嗎?」

黑人偵探在一旁悠閑地逛著,漠不關心地看著這個流血的男人,問道:「誰砍了他?」

「他說是一個女人乾的。」

「她去哪兒了?」

「跑進女廁所了。」

黑人偵探詢問傷者:「她長的什麼模樣?」

「穿一件黑色外套和一條紅裙子,是個漂亮的女人。」

黑人偵探笑了:「你最好少惹那些漂亮的娼妓,老色鬼。」說完轉過身去,大笑著走向女廁所。

某輛巡邏車上的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聞訊趕來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當他們發現,那裡其實什麼也沒有的時候,竟然顯得特別失望。

「你去叫一輛救護車吧?」白人偵探對他們中的一個說道。

一名警察匆忙跑回,停放在外面的警車裡,用無線電呼叫警用救護車。另一個警察還傻愣愣地站著。

人們圍成一圈,注視著這個被砍傷的黑人,他滴下的鮮血,染在了棕色的瓷磚地板上。一個搬運工人拿著一塊濕抹布過來,不以為然地看著帶血的地板。

沒有人覺得詫異,在車站裡,每天晚上都會發生一、兩次這樣的事情,這本來很平常。唯一叫他們失望的,是沒有人因此死去。

「她為什麼砍你?」白人偵探問道。

「是這樣的,你也看到了。她是一個卑鄙的娼妓。」

偵探看來好像接受了他的說法。

黑人偵探發現洗手間的門被鎖住了,他敲了敲門,吼道:「開門,漂亮妞。」裡面沒有人回答。

他再一次敲了敲門,大聲沖著裡面喊:「我是警察,寶貝兒。別逼我叫站長來開門,老爸要發怒的。」

裡面的門閂滑了下來。那個偵探一推,門就開了。

伊瑪貝拉從鏡子里看著他。她洗了臉、化了妝、塗了口紅、擦乾淨黑色的小羊皮高跟鞋,像是剛下火車的乘客。

黑人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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