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火車穿過了哈萊姆河,進入了城鎮,發出一陣短暫而尖銳的汽笛聲,傑克遜在一片恐懼中被喚醒了。

傑克遜一躍而起,椅子都被推倒了。他覺得後面有人要襲擊他,想躲開後面,不料卻撞到了桌子。轉了一圈後,他一把從桌子上捿過鋼管,就往幻想中的敵人的腦袋上打去。但是,其實什麼人都沒有。

「我一定是在做夢。」傑克遜自言自語道,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

「有一輛火車正往這裡開。」他依然意識不清,昏昏沉沉。他注意到他的帽子掉到了地上,拾起來拍了拍,卻沒有拍下什麼灰塵。

地板非常乾淨,還有點潮濕。

這乾淨的地板,讓傑克遜想起了伊瑪貝拉。他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兒。或許她去了布朗克斯的姐姐那裡,但是在那裡,他們會找到她的,警察也正在抓她。

等他把金礦石寄存到車站的行李房後,他就會給她姐姐打電話。不管別人怎麼說,傑克遜都不會把那個箱子,放在戈爾迪那裡的。

傑克遜一下子變得非常急躁起來。

傑克遜想在口袋裡找一張紙,給伊瑪貝拉留個條子,萬一她回來的時候想找他,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兒找,那可怎麼辦。他從制服內側的口袋裡,找到了一團髒了的、印有克萊先生抬頭的信紙,上面標著一系列葬禮項目,還在大衣口袋裡,找到了一小截鉛筆。

傑克遜在廚房的桌子上鋪平紙片,匆忙下筆寫著:

寶貝兒,去找我的兄弟,加布里埃爾修女,在布盧姆斯坦百貨公司前面,他會告訴你我在哪裡……

正當他準備簽名時,突然意識到瘦高個兒、漢克和約迪也可能會回到這裡來。

「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傑克遜喃喃自語道,把信紙揉成一團,扔到角落裡去了。

不斷增大的火車轟鳴聲,讓他感到莫名的恐懼。他想起母親過去,常常唱的一首藍調歌曲:

我朝火車揮手,它繼續緩緩駛過。我袖手旁觀,我低頭哭泣。

傑克遜突然在屋子裡,原地奔跑起來。已經沒有時間去想伊瑪貝拉去了哪裡,他只能為她徒勞地擔心。無論如何,他都要讓伊瑪貝拉離開瘦高個兒。

傑克遜從桌上拿起鋼管。此時的傑克遜,兩眼發紅、面如死灰、皮膚和嘴唇都幹得裂開了。

一隻大灰鼠從油膩的柴爐下探出頭。老鼠瞪著一雙紅眼睛,看著傑克遜,傑克遜也看著那隻老鼠。

房子開始搖晃,地板在震動,也帶動到了老鼠。

傑克遜感到他自己也在震動,感到腦袋裡的腦漿,正在上下跳動,瀕臨爆炸。火車的轟隆聲,響徹了整個房間,凝固住了搖晃中的人和老鼠,他們瞬間猶如死神附體。

突然傳來一聲尖厲的汽笛聲,剌耳得像一隻挨了一刀、正在玉米地里亂竄的豬的叫聲。老鼠消失了。傑克遜也撒腿就跑。

傑克遜跌跌撞撞地,從廚房裡穿過卧室,撞倒了那隻三條腿的椅子,逃進漆黑的走廊,往樓梯下跑去。

還沒跑幾步,他又想起了伊瑪貝拉的衣服,於是,他又轉身跑回廚房,把鋼管放在桌上,將衣服全都裹進手臂里,鋼管都沒拿,就又跑出了公寓。

傑克遜穿過漆黑的走廊,下到陡峭而漆黑的樓梯,盡量使自己的腳步輕一點。汗水從他乾燥的皮膚里流了出來,他能夠感覺到,它像爬蟲一樣滑進了脖子,然後又順著手臂滑到腰部。

在最後一級樓梯上,他被拖在地上的衣服褶邊絆了一下,肚子朝下,「砰!」地一聲,狠狠地摔在了骯髒的地板上,手裡還緊抱著那些衣服。

「上帝啊,救救我吧。」傑克遜嘀咕著爬起來,「看來我不能在這兒久留。」

傑克遜走過昏暗的走廊,來到門口,他始終抱著那堆衣服,就好像伊瑪貝拉就在裡面,透過衣服,就能夠看見她的臉龐一般。

傑克遜猜想,會看見戈爾迪不耐煩地,坐在靈車裡等他,沒想到卻看見了漢克和約迪,他們站在靈車的另一側,正面對面地在交談。傑克遜呆住了,滿是汗水的黑臉上,一張嘴巴張得特別大,露出藍紫色的牙齦和白色的牙齒。

恰在傑克遜出來的時候,漢克和約迪剛剛把目光,從走廊里收回。漢克對約迪說:「我們把他搬走吧。」

「搬去哪兒呢?」

「靈車裡。」

「為什麼?我們幹嗎不讓這個該死的傢伙,就躺在這兒臭掉?」

「他可是個線人,如果警察在這裡找到了他,那麼,再抓我們就易如反掌了。」

「但是,如果是我,就會把他放這兒,嚇唬嚇唬那些警察。」約迪笑著說,「反正我們都是要逃跑,不是嗎?」

漢克回到靈車旁邊,打開雙拉門。他只要稍微轉頭,就能夠看見站在門口發獃的傑克遜;但是,他一路上都只注視著那具屍體。

「抓住他的肩膀。」漢克說完,就彎下腰去,抬起屍體的腳。約迪開始戴手套,雙眼也注視著屍體。

「你怎麼回事兒,不敢用手碰他?」

「該死的,我就是害怕碰他。」

傑克遜覺得,他們是在準備搬箱子,這個念頭稍稍舒緩了他緊張的肌肉。他還能看見一輛小型運貨卡車,他認為他們會把箱子,放進貨車帶走。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阻止他們,甚至連鋼管都不在手邊。

傑克遜最後總算意識到,戈爾迪不見了。或許戈爾迪一看見他們,就藏了起來,至少他還有一把左輪手槍防身。傑克遜想詛咒戈爾迪下地獄,但是,他又不想褻瀆神靈,使自己再罪上加罪。

傑克遜悄悄地退回到走廊里,每邁一步都搖搖晃晃的;然後拐彎上樓,迅速跑回到公寓里。他認真地琢磨了一番,覺得他們在把箱子搬進貨車後,又會為了某些原因,而突然闖進公寓里來。

傑克遜四處尋覓,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樓梯間里有一個壁櫥,它的門對著走廊後面,一個黑暗的小角落。傑克遜退至角落,拉了拉櫥門,發現它是開著的。

櫥櫃里塞滿了臟拖把和提桶。傑克遜把衣服折好,掛進柜子,然後,自己也擠了進去,並輕輕地關上了門。站在這惡臭的密閉空間里,他幾乎不能呼吸了。

約迪卡著屍體的胳肢窩,漢克抬著他的腳。車子里已經非常擠了,他們得先讓屍體朝下,把他的腳塞進箱子下的葬禮用品里,再用腳使勁蹬它的肩膀,把它推進去,最後把頭塞進去。

漢克回到街上,拾起了帽子和灰色假髮,戴在屍體頭上。在關門之前,他又扯了些葬禮用的黑布和人造花冠,蓋住了屍體的頭顱。

「你這是在幹什麼?」約迪問道。

「我怕被人看到。」

「誰會看到?」

「我怎麼知道?門又鎖不上。」

他們再次看向三樓的窗子。

約迪脫下手套,將手插入口袋中,緊緊握住他的刀。

「你認為誰是他的同夥?」

「我不敢肯定。一開始我覺得,只要對付她和傑克遜就行了,但這個線人的出現,使情況變得複雜了。」

「你覺得傑克遜也牽涉其中?」

「我敢肯定是的,這可是他的靈車。」

「你認為他們還在樓上嗎?」

「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他們轉身穿過人行道,進入走廊。兩人的手都插在大衣口袋中,漢克緊緊握著點三八口徑的自動手槍,約迪緊握著刀柄。四隻眼睛都機敏地,在黑暗中偵察著。

他們在靠近樓梯時,談話聲已經響得足以傳入惡臭的櫥櫃里,傳進傑克遜的耳朵里了。

「兩面派的母狗,我真該殺了她……」

「閉嘴。」

傑克遜能夠聽到木地板上,每一個輕微的腳步聲。他用力屏住呼吸。

「我可不管她聽沒有聽到,反正她無處可躲。」

「閉嘴,這兒的其他人會聽到的。」

傑克遜聽出他們上了樓梯。突然有一個人停了下來。

「你是什麼意思,閉嘴?……我討厭你,總是該死地叫我閉嘴。」

第二個人也忽然停住了:「我只是想讓你安靜。」

在樓梯上的腳步聲,重新傳來之前,傑克遜一直在危險的寂靜里,屏住呼息靜靜地聽著,這讓他的肺都疼了。他們沒有再說話。

傑克遜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弱,終於又能輕輕地呼吸了。他緊抓門把手,用力向內拉,緩緩地把門拉開一條縫,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腳步聲出現在了二層的樓梯處,但到了第三層,就幾乎聽不到了。傑克遜稍稍等了一會兒,才從壁櫥里跑了出來。

一個空垃圾罐被他踢得叮噹亂響,這把抱著衣服的傑克遜,嚇得差點兒跌在了走廊上,好像有人用鞋尖,踢了他的屁股。

他聽到樓上重重的腳步聲,像穿著靴子的蜈蚣,走在木板地上。在他穿過人行道時,頭頂上的一扇窗子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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