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臨場 夜鳴村——2010年6月

【6月3日(星期四)下午5點34分】

我看著顏色陰鬱泛黑的天花板,闔上了這本【飼育動物的觀察日記】。

奈津子,你——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另一場【國王遊戲】,和金澤伸明體驗過的那場【國王遊戲】不同版本的【國王遊戲】。

伸明他們那一班儘管被困在毫無道理可言的死亡遊戲中,卻依然保持深厚的友誼,彼此幫助。可是,奈津子所經歷的【國王遊戲】卻不太一樣。同學之間彼此猜忌背叛、互相憎恨、鬥爭、殘殺。同樣是【國王遊戲】,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呢——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冥想了好一陣子,算是為那些死於【國王遊戲】中的學生們,祈求安息的禱告。

幾分鐘之後,我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用手指抹了一下乾澀的嘴唇,然後朝一樓的玄關走去。我把變成廢墟的紫悶高中拋在後面,毅然地往前邁步而去。

我必須去那個地方。只有這樣,才能完成我被賦予的使命。等一切弄清楚之後,我一定要把這個事件公諸於世——

空氣中飄來陣陣鮮嫩的草香。如果是平常,我一定會感覺神清氣爽吧。可是現在的我,完全沒有心情享受這麼悠閑的氣氛。

這裡是一個長滿茂密樹叢的世界。雜亂生長的草木,把山路遮蔽得更加窄狹。樹林里隱約傳來動物的低吼聲,聽起來好像來自遠方,而且似乎很痛苦。野鳥突然拍動翅膀,飛了起來。

我捂住耳朵,發出尖叫。

太陽正逐漸西沉,天空被夕陽照得一片火紅。這段山路因為被茂密的草木所遮蔽,沒有一絲光線照射進來。剛才下電車之後,我便立刻跑去買手電筒。手電筒的光,成了我唯一的光線來源。

「不要緊的。」我一面這麼安撫自己,一面繼續往深處前進。

沿途掉落的碎木片,灑滿了整條山路。

大約走了2個小時,透過手電筒的光,隱約看得到前方有幾戶零星的民家。此時,太陽早已經完全隱沒,四周被黑暗所包圍。那是一個連月光、星光都照不進來的漆黑世界。

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大約100公尺的前方有一道光線,於是趕緊把手電筒關掉。

那道光大約有20公尺長吧?看起來好像也是手電筒的光。那道光好像在搜尋什麼東西似的,不停地往四面八方移動。

——有人在那裡。

我努力地把視力發揮到最大的極限。

——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不,還是先觀察看看再說。

我無聲無息地往那個方向悄悄靠近,然後躲在附近一間廢棄小屋的後面偷看。因為光線實在太暗,我也不是很肯定,不過那個人影好像是個中年男子。一隻手裡還拿著一束白大菊。

——他是來這裡掃墓的嗎?在這種地方?選這種時間?如果是的話,又是要為誰掃墓呢?

那名男子停在一棟廢棄屋前面,不久便傳來一陣「軋——軋——」令人不悅的聲響。他推開那扇彷彿快要倒塌的拉門,走進屋內。

我躡手躡腳地溜到大門前,往裡面窺視。這時候,突然有個東西映入了眼帘。那是一塊破破爛爛、布滿了鮮苔,寫著【本多】兩個字的門牌。

我眯起眼睛,皺著眉頭,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音。

「本多——智惠美。」

我屏住氣息,探出頭。偷偷地窺視房舍的內部。

泥土地面上散落著凌亂的桑葉和稻草,洋野黍、稗草、糠穗草之類的雜草茂密地生長著,還有一隻皮靴、沒有頭部的日本人偶娃娃、杵臼、蒸籠,凌亂地扔在地上。

真是個亂七八糟的玄關。

——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站在原地,猶豫著該怎麼走下一步。

——裡面一定有什麼秘密。

於是我決定一腳踏入玄關。

玄關後面,有一個大約五坪大小的房間。正中央有個日本傳統民宅里經常可以看到的,砌成正方形、裡面積著厚厚爐灰的「圍爐」。

我不發一語地在昏暗的屋內巡視著。房間角落擺著一座佛壇,剛才那個中年男子就端坐在佛壇前面、雙手合十地膜拜著。

「你在做什麼?」

我忍不住這麼問道。

「是誰!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中年男性一臉驚訝地回頭看著我說。

不能跟他說實話,因為他不知道【國王遊戲】。雖然憋得難受,不過還是得忍住。

「我來這裡辦點事……」

「辦事?到這種地方辦事?簡直是胡來。你還是高中生吧!」

「是的,我是高中生。這位大叔,您來這裡不也是來辦事的嗎?我怎麼就不覺得是胡來。對了,我叫兒玉葉月。大叔,您願意告訴我您的大名嗎?」

「……本多一成。」

——本多?果然,他和智惠美、還有奈津子一定有什麼關係。

我往佛壇的桌子看過去。

中間放著一張看起來還很新的遺照。照片里有一個穿著全新的制服、站在校門口笑臉迎人的純真少女。遺照前面,還供奉著幾株白大菊。

一成哀傷地說道:

「很可愛的女孩子對吧?她是我的女兒智惠美。」

我的腦子突然快速地運轉起來,這種事過去從來不曾發生過。這下終於拼湊出完整的拼圖了!

——這個人是智惠美和奈津子的父親。這麼說,33年前在這個夜鳴村裡——

一成繼續說下去:

「我還有另外一個女兒,叫奈津子。她是智惠美的雙胞胎姐姐。當年,因為造化弄人,我只能扶養智惠美一個女兒。

至於另一個女兒——奈津子,則是送給別人扶養。我這個父親很殘忍,對吧?為什麼當年不一起扶養呢!我心裡明明知道,必須好好扶養奈津子和智惠美,可是……我的情感……和身體始終抗拒著。因為我無法接受。每次一聽到「奈津子」這個名字、或是呼喚「奈津子」的時候,過去的陰影就會不斷地折磨我。所以,我開始虐待她。」

一成究竟對奈津子做了什麼呢——他把過去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給我聽。他之所以坦承自己犯下的過錯,也許就是希望別人責罵他一頓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是在奈津子和智惠美2歲半之前發生的事了。

有一天,這對姐妹哭個不停,一成抱起智惠美,心疼地哄著,卻對奈津子大發脾氣。因為她一直哭個不停,一氣之下把她關進壁櫥裡面,直到她停止哭泣為止。後來,奈津子大概是哭累了,結果就窩在壁櫥里睡著了。當他看到奈津子吸著大拇指,睡得非常香甜的模樣,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感到怒火中燒。一成非常痛恨這樣的自己。

雖然一成很努力地改變自己,可是就是辦不到。他幾乎沒有抱過奈津子,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很排斥她。

在奈津子的背上,有一大片一輩子都無法抹滅的燒傷痕迹。那是一成把哭鬧不已的奈津子,推向煤油爐所造成的。

他和妻子幾乎天天吵架,家庭面臨破碎,妻子因此離家出走。

智惠美學會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我愛你」,而奈津子的第一句話卻是「爸爸,對不起」。一成為此難過不已,內心承受極大的煎熬。「這兩個孩子又有什麼不一樣呢!」他咒罵著偏心的自己。

做錯事的人是一成,可是說「對不起」的卻是奈津子。雖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可是年幼的奈津子並不了解。「對不起」似乎已經成了奈津子的口頭禪。

奈津子說的「對不起」,彷彿是在責怪一成,所以讓他感到痛苦不已,也因此,他對奈津子的虐行更是變本加厲。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殺了奈津子。」一成有這樣的預感,於是決定暫時把奈津子交給自己的母親扶養。這樣對奈津子、對他都好。

奈津子被帶走的時候,一成的母親曾對他這麼說道:

「你真是差勁的父親。我知道你過去經歷的事情,所以一直不忍心責罵你。既然你現在拋棄她,那麼在奈津子長大成人之前,你都不準再出現在她面前,這是條件。」

一成拚命地忍住眼淚,可是最後還是白費力氣,淚水不聽使喚地奔流而下。母親看到他這副模樣,說道:

「為人父母的人不許哭!她是你的孩子,我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環境,她都可以熬過去,成為一個堅強又美麗的女孩。奈津子和智惠美一定會開心地長大。奈津子就由我來扶養,你也要一心一意地疼愛智惠美。等她們到了18歲,再讓她們姐妹倆見面吧。」

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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