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不過謝惠仁很快中止了自己的思緒,繼續聽老人講著,「當時,藤原先生知道惠仁有這麼深厚的佛教知識,便決定讓惠仁親自去發現自己的身世。況且……我想,他實在無法直接跟惠仁張這個口。」

謝惠仁仰起頭,緊閉著雙眼,他感覺風從臉頰吹過,涼簌簌的。

「惠仁,你明白的,你爺爺不可能直接跟你說明,他希望你自己找到真相,之後的事情,由你自己決定,因為,他不希望你心中有仇恨,他也深知,這是你奶奶把你留在中國的願望。」

「師父,我懂得。可是——」謝惠仁問道,「奶奶是怎麼去世的?」

「也許,是我們和日本聯繫過,被人知道了,在那個混亂的年代,你奶奶……」老人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謝惠仁,「惠仁,你知道,你奶奶不希望你心中有仇恨。」

「可是……」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吧,學佛的人,生死看得開,仇恨也更要看得開。惠仁,你願意原諒師父嗎?」

「師父。」謝惠仁轉到老人的面前,恭敬地說,「師父,我理解您的苦心。」

老人的眼中露出熱切的渴望,他顫抖著聲音,說:「那麼,你能原諒你的祖父,去見一見他嗎?」

「師父!我……」謝惠仁輕輕搖了搖頭,說:「我想,奶奶不希望……」

謝惠仁說不下去了,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他垂著頭,盯著地面,這個時候,他彷彿忘記了周圍所有的人,忘記了身處在何處,他只知道自己站在土地上,四野空曠,讓自己更加顯得渺小和孤獨。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回答,事實上,他現在根本就沒有在考慮那個問題,而頭腦中究竟閃現了什麼念頭,他竟然自己都不清楚,良久,好像是有別人替他做了決定,讓他脫口而出,「我不去。」

「不,惠仁。」老人站了起來,面對著謝惠仁,懇切地說,「惠仁,你知道,這是誰的寺廟?」

「禪宗六祖,慧能。」

「那麼,他受了五祖的衣缽時,是什麼身份?」

「還是行者,並未受戒。」

「好的,惠仁。」老人點了點頭,飽含深意地說,「一個並未真正出家的人,尚能繼承衣缽——惠仁,身份,真的這麼重要嗎?」

謝惠仁沉默了,過了一陣,他還是打不定主意,喃喃地說,「師父,我……」

老人眼中有些失望,他繼續用佛家的故事開導謝惠仁,「惠仁,六祖慧能繼承了五祖的衣缽,被人追殺,一直隱姓埋名,隱居了五年——你說,當你不得不面對自己的身份時,又有什麼苦是受不了的?」

「師父,可是,我實在接受不了……」

老人嘆了口氣,他側過頭,出神地望著遠處,片刻,幽幽地說,「惠仁,六祖慧能在這間光孝寺才正式出家,你還記得這個故事嗎?」

「我記得。」

老人點著頭,看著謝惠仁,說:「當時,印宗大師在講經,風吹動了佛幡,有僧人就說,是風在動,可有僧人說,是幡在動。那麼,慧能大師說了什麼?」

謝惠仁知道這個故事,他想都沒想,立刻回答出,「他說,是『仁者心動』。」

「惠仁,你還不明白嗎?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可現在,是你的心在動!」

謝惠仁猛然抬起頭來,注視著老人,半晌,他說,「師父,我去見他。」

老人頷首微笑,滿意地說,「好,惠仁,我很高興。我現在想問你,知道這個地方,以前是什麼殿嗎?」

謝惠仁向四周看了看,光孝寺古時候的建制已經改變了,很多殿堂都被毀棄了,現在他們所在的角落,如果不是研究光孝寺的專家,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無奈地看著老師父,搖了搖頭。

老人幽幽地說,「是太子殿。」

太子?就在前一天,在普陀山,他還接觸了這個詞,多寶佛塔,被俗稱為太子塔。當時,他還心中納悶,為什麼佛家和這個皇家的辭彙聯繫在一起,不過,現在,謝惠仁立刻反應過來,「悉達多太子。」

「是的。惠仁,剛才說,『仁者心動』,你可知道,有一個家族的人,名字里一定帶著『仁』字?」

這是什麼意思?謝惠仁只能搖了搖頭,他不明白師父問的這些問題。看起來,他是有話要說。

師父長舒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日本天皇的皇子,名字中一定要帶著『仁』,這個傳統起源於9世紀的第56代清和天皇惟仁,後來大部分的皇子都延續了這個傳統。到了第122代明治天皇,頒布了《皇子女降誕諸式》,這才明文規定,皇子的名字均帶『仁』字。大概,是要求天皇施仁政的意思。可『仁』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師父,您說的,我不太明白。」

「好了,你會明白的,我想,你爺爺會有話想跟你說。即使他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難以置信的話,那也只有靠你自己去理解了,不要再追問他什麼。如果,你能知道『四大』的真實含義,你就會領悟到的。」

「師父!」謝惠仁急切地說,「『四大』不是指『四大菩薩』?」

「不,不是,雖然藤原家族的四個分支用四大菩薩作為標記,可是,藤原家本宗的花押字會有更深的含義。這要靠你自己去領悟。」老人柔和的目光注視著謝惠仁,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惠仁,去吧,去日本看看你爺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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