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像光孝寺這樣的寺廟是很少見的。

與在山中的南華寺、海中的普陀山,以及很多鄉野中著名的或不知名的寺廟相比,在大城市中的著名寺廟在中國並不多,如果不考慮北京的雍和宮、拉薩的布達拉宮這樣有著政治和歷史背景的寺廟,光孝寺可以說是個很有代表性的例子。

光孝寺並不難找,因為它所在的路就叫光孝路,隨便找個廣州人一打聽就可以知道了。謝惠仁和莎莉從深圳出發,只用了兩個小時,便來到這座嶺南著名寺院的門口。正在他們四處張望的時候,鈴木在路旁邊沖他們招著手,邊跑了過來。

「謝先生,莎莉小姐。」鈴木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訂了下午去東京的航班,我們……」

謝惠仁禮貌地打斷了他,「好的,鈴木先生,我保證我們可以在今天見到藤原先生。」

「是的,昨天晚上我和藤原先生通了話,雖然他情況很糟糕,但是,聽說您今天會去見他,他還是很高興的。」

「那就好,但願我能給他帶去什麼好消息吧。」

「可是,您約我到這裡是做什麼呢?」

「鈴木先生,我想,藤原先生也希望我完成他的任務吧?」

「那是。」鈴木點了點頭,又說:「可是……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找到了?」

「還沒有,不過,我希望您能做個見證。我想,藤原先生派您到中國,也是這個意思。」

鈴木有些尷尬,他搓著手,笑著說,「我想也是,他確實有這個意思吧,我看得出來。」

「那好,我們進寺廟吧,看看我的運氣怎麼樣。」說著,謝惠仁從口袋中翻出錢包,打算去買票。

「不用了,謝先生。」鈴木變戲法似的揚著手中的三張票,「我早已經買好了。」

他們對視著笑了笑,一同走進這座廣州最古老的寺廟 。

光孝寺雖然最早可以追溯到兩千年前的西漢時期,但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經受了廢棄,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居於寺廟的各單位或住戶才徹底搬走,然而,古時候十一大殿、六堂、三樓的宏大規模已經蕩然無存了,現在只剩下幾處主體建築。即使是這樣,寺廟的莊嚴、優美依然讓廣州這個繁華都市的人們感到難得的清凈。

進了山門,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神情嚴肅,一舉一動小心翼翼的——這不僅僅是身處寺廟中心中自然而然產生的恭謹,更主要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前方是大雄寶殿。謝惠仁望了望,目不斜視,緩緩地朝著大雄寶殿的方向走著,彷彿那座大殿伸出一條無形的絲線,將他牽引著。此時他的心中一片澄明,卻又隱隱有著什麼難以形容的異樣的感覺,總覺得有人在叫他,或者,會有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在眼前出現。這讓他的腳步越發顯得沉重,幾乎是在一步步地往前挪。

莎莉和鈴木跟在他後面,他們四處張望著,希望能夠發現什麼,但他們也知道,即使看到了什麼都沒有太大的價值,能認出他的師父的,只有謝惠仁一個人,現在,他們只希望那個人能出現在他的面前。

謝惠仁走了段路,卻轉了個小彎,往大雄寶殿的東北角走去。那裡有一顆古樹,挺拔參天地佇立在那裡,似乎在冷靜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注視著世間發生的一切可嘆而又可笑的事情。

謝惠仁緩緩地走入樹蔭,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突然轉回身來,輕聲地問莎莉,「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莎莉一愣,她搞不明白謝惠仁怎麼會對樹感興趣,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嗎?她搖了搖頭,說,「看不出。」

「菩提樹,而且,這是印度僧人智葯三藏法師從印度帶來的菩提樹,當年,他將這樹植於此處,並預言說,160年後,有肉身菩薩在此樹下開宗演化無上法寶。果真,慧能大師就是在160年後,在此樹下剃髮受戒。」

「哥哥,你……」

謝惠仁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什麼,他轉過身去,面對著菩提樹,繼續說著,「菩提在梵語里,就是『覺』的意思,這個『覺』,是沒有任何漢語可以解釋的一個概念。當年,悉達多王子在菩提樹下,面向東方盤腿而坐,發大誓願,說如不證到無上大覺,便不起身。後來,他終於在樹下成道。」

緩緩地,謝惠仁將頭抬起,仰天看了看這顆樹,他的眼睛中有濕潤的東西在閃動。穿過枝葉,他看到陽光,這不禁讓他微微眯縫起眼睛。枝葉隨著微風晃動著,如同它在嘆息著搖頭,又好像是在無聲地召喚。

看了一會兒,謝惠仁看不出菩提樹在暗示他什麼。突然,他的腿一彎,盤腿坐在了樹下,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莎莉和鈴木聽,「我祈求,佛祖能給我一些明示。」說著,淚水已經從臉頰滑落下來。

莎莉和鈴木面面相覷,他們的眼神中都有著疑問,他這是在幹什麼?難道,他真的能在樹下悟到什麼?

莎莉尷尬地看了看四周,有些遊人遠遠地看到謝惠仁的舉動,指指點點,偷偷地笑著,有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想看看這裡有什麼熱鬧。寺廟中有兩個正在打掃衛生的小師父,看到他,搖了搖頭,繼續著手中的活計,好像他們對信徒這樣虔誠的舉止已經司空見慣了,而且,他們也沒有興趣去管這些。

快起來呀,這是幹什麼。莎莉在心中暗暗叫著。她看了看鈴木,給他使著眼色,想讓他拉謝惠仁起來。

鈴木對視著莎莉的眼睛,微微含笑。他垂下頭,表情平靜而且嚴肅地看著地面,往前走了兩步,站在謝惠仁的身邊,突然一下子也盤腿坐了下來,腰桿筆直,大有不悟道便不起身的架勢。

莎莉頭皮一陣發麻,暗自叫苦,眉頭皺起來,輕輕一跺腳,卻束手無策。

她又看了看周圍,更多的人目光都集中到這邊來了,有些人開始議論著,不時往這邊看兩眼。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感覺自己簡直是偷偷摸摸地溜到他們身邊的。她俯下身子,輕聲而又急促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呀,快起來。」

謝惠仁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也沉寂了下來,入定般坐在那裡。反倒是鈴木微微張開了眼睛,看了看莎莉,又微微側了下頭,看了一下謝惠仁,見他沒有一點動靜,忙又把眼閉上,一臉嚴肅地坐在那裡。

「喂,你們不起來,也總得說句話吧。」莎莉索性蹲下身子,好像這樣能讓遊人的目光不再發現她,「你們這麼做沒有用的。」

這次,連鈴木都不動了,他的呼吸也越來越輕,好像根本沒聽見任何聲音。

「哥,你別這樣……」莎莉突然想到一個辦法,說:「要不我們走吧。」

她以為這樣,起碼鈴木會站起來反對,哪怕他們聽了她的話,回答她一句也好,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兩個人依舊一動不動。

莎莉急得快要哭了,她眼看著四周的人越來越多,往他們的方向瞧著,大雄寶殿那邊好像有群僧人也在往這邊看,有可能是把他們當作走火入魔的痴迷者了。她只好又低了低身子,壓低了嗓子,卻用很嚴厲的語調,說:「喂,知道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呀,好多人都在看你們呢,一會兒寺廟就請人趕你們出去了。」

蹲了半天,莎莉也蹲累了,輪流換著支撐腳,可腿腳依然疼得受不了,見那兩個人實在是對她的話無動於衷,莎莉盯著他們,下了最後通牒,「喂,你們不起來,我可走了——實在跟你們丟人。」

說完,見他們還是一動不動,根本不理她的任何話,莎莉氣呼呼地猛一起身,突然感覺頭轟的一下子眩暈起來,好像很多血猛一下沖了上去,眼前黑了一下,隨後冒出好多金花來,而腿上卻沒有了血,軟軟的沒有力氣。她撲通一下坐到在地上。

不僅僅是血壓的問題。莎莉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心跳,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她閉上了眼睛,眩暈的感覺稍稍好了些。她立刻明白了,那不是幻覺。因為一個老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們是在找這個吧。」

剛才,她站起來的一剎那,看到了另一隻銀鐲。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身體邊是一雙瘦弱的腿,穿著粗布的緊身褲子,腳上是一雙粗布平底鞋,再往上,是顏色已經陳舊的僧衣……

還沒等她抬頭打量這個突然站在他們身旁的僧人,謝惠仁突然把腿一縮,身子猛然向前撲,跪倒在他的面前,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口中斷斷續續地說,「師……父……」

鈴木依然在旁邊盤腿坐著,聽到謝惠仁的動靜,他睜開了眼睛,抬頭看著迎面站立的老人。

那老人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惠仁,你終於來了,我等了快三十年了,起來吧。」

還沒等謝惠仁答「是」,他聽到這輩子最讓他感覺奇怪的稱呼,這讓他猛然一驚,支著地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聽到鈴木大叫一聲,「爺爺!」

莎莉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看到那老人的第一眼,她的頭腦中立刻閃現齣兒時的一個印象,天啊,他跟鈴木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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