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射入卧室的時候,謝惠仁早已經醒來了,他走到莎莉的卧室門前,剛伸出手,想敲門叫她起來,可是,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決定不打攪她,等她自然醒來。

前一天晚上,當他們乘坐上最後一班從上海到深圳的飛機後,謝惠仁告訴莎莉藤原老人病危的消息。出乎他的意料,莎莉竟然無動於衷,靜靜地望著舷窗外,上海的夜色漸漸華麗起來,燈光將整座城市裝點成一片銀河。可莎莉似乎並不喜愛這景色,她喝著咖啡,沉默了一陣,淡淡地說,「哥哥,我覺得,這是個騙局。從一開始就是,根本沒有什麼佛家的寶藏。」

謝惠仁泄了氣,靠在椅子里,他何嘗不知道,所說的佛家寶藏,根本就是藤原老人誘引他的一個噱頭,讓他一步步往這個謎團里鑽,可是,鑽來鑽去,他發現了另外的謎團,一個讓他更感興趣的謎團。

人類永遠不是佛,所有慾望都讓人執著,讓人固執而又心甘情願地困在迷陣中。

「也許吧。」他嘆了口氣,緩緩地說,「不過,我覺得,還有另一個寶藏,等我們去發現,或許,這就是藤原的心愿。」

「你真為一個日本人的心愿下這麼大工夫?!」莎莉的語氣有些激動,看起來,她不希望謝惠仁繼續下去,「現在,他是不是病了,我們並不真的知道,也許他在捉弄我們。」

「是的,不過我不是為他——是為了你。」謝惠仁看了看莎莉,「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不由得又都收回了目光,尷尬地盯在別處。莎莉知道,他不會罷休的,而她,又怎麼會不想知道他們的身世。

莎莉獃獃地坐了一會兒,看也沒看謝惠仁,聲音低得連自己也聽不見,彷彿自言自語著說,「哥哥,你真打算去見藤原?」

「是的,至少在目前,我們能確定的是,他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他,而要去廣州?」

「莎莉,我只是想——」謝惠仁動情地說,「我只是想,由我親自破解了這個謎。你,能明白嗎?」

莎莉抬起頭,注視著謝惠仁,她的眼睛裡慢慢醞釀了淚水,接著重重地點了點頭,「哥哥,我明白。謝謝你。」

謝惠仁笑了笑,他笑的有些凄然,不過他立刻掩飾了過去,說:「也許,我們在廣州可以找到師父——除了藤原,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我師父了。」

「嗯,可是,你怎麼會想到廣州?那個什麼……光孝寺?」

「這一切,都和佛教有關,從這一點上看來,藤原並沒有騙我們。我也是直到剛才,才從蛛絲馬跡中意識到的。」謝惠仁暗自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更鎮定一些,「藤原說過他家的祖先,光明皇太后,被一個中國僧人治好了病,而且,是被這個中國僧人授戒的。」

「是的,你說過,是東渡日本的鑒真大師。」

「鑒真大師東渡日本,因為是私渡,船小,而且很容易被唐朝的官府發現,所以直到第六次,在藤原家的幫忙下才成功,那時藤原家的人有遣唐使的身份,船也是日本的官船。我想,以藤原家族歷史上和鑒真大師的關係,我們要找到的謎底,應該在與鑒真大師有關的地點。我又想到,鑒真大師前五次東渡中有一次,他的船漂到了南海,便在廣州上岸,曾在光孝寺住了一段日子。這是藤原老人給我的線索。」

謝惠仁說到這裡,臉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神秘,「巧的是,師父也給了我另一條同樣的線索,那就是觀世音像,因為它是夾紵像,而日本的夾紵造像方法,正是鑒真大師帶去的,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中那幾尊夾紵像,就是陪同鑒真大師東渡的弟子塑造的,至今還被奉為日本的國寶。兩條線索都指示了鑒真大師,那麼,他的住處,也就是廣州光孝寺,就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謎底所在地。」

只不過……謝惠仁心中隱隱有個疑問,為什麼,藤原老人的線索和師父的線索會重合呢,難道……

這念頭剛在頭腦中一閃現,他就聽到莎莉的追問,「那為什麼不會是別的寺廟呢?鑒真大師住過的地方可太多了。」

「你說的對,我曾經想過其他的地方,比如他啟程的揚州等等。」謝惠仁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思路說不下去,於是轉折了一下,「不過,我又想到,既然師父把觀世音像留在了韶關的寺廟裡,那麼,他的去處,也許又要跟禪宗的六祖慧能有關。」

莎莉沒聽懂,她覺得這個轉折有些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我都說了,是從蛛絲馬跡里想出來的,所以有點亂。」謝惠仁清了清嗓子,繼續說著,「我們第一天去的南華寺,就是六祖慧能在韶關的重要住所。慧能大師在廣州、韶關一帶行化四十餘年,住過的地方當然是很多了,南華寺應該就是他住得比較久的地方吧。」

莎莉有些明白了,她漸漸有了一個想法,盯著謝惠仁的眼睛,「哥哥,你是說……」

「沒錯,」謝惠仁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思路與他不謀而合,「我也是那麼想的,我們家鄉的那間小寺廟,也許也曾與六祖慧能有關,雖然是個假設,但聯想到中國古代寺廟的叢林制度 ,我們可以假設,它在歷史上曾是韶關南華寺的屬寺,或者是下院。」

「所以,大師父也應該落腳到慧能大師主持過的寺里?」

「嗯,這麼說不太準確,應該說,是落腳到與慧能大師有關的寺里——可以是主寺,也可以是下院——反正應該是慧能大師開創的禪宗的寺廟。」

謝惠仁見莎莉輕輕地點了點頭,呷了口咖啡,繼續說著,「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師父肯定不能在韶關居住了,他一定要遠避他鄉,如果不還俗,他還得落腳到嶺南禪宗的寺廟裡。」

莎莉覺得這個道理是對的,可是理由並不充分,她問道:「可是,他不能到別的地方?比如北方的禪宗寺廟呢?」

「不能。」謝惠仁緩緩地搖著頭,眼神卻非常堅定,「我斷定不能,因為師父給我留下了觀世音像,他知道我會找到的,他也知道我會繼續找他,他不能去一個讓我想像不到的地方。」

「你這麼肯定?」

「肯定,因為廣州的光孝寺,就是六祖慧能受戒出家的寺廟,恰好又是鑒真大師住過的地方。把這兩點聯繫起來的,只有光孝寺。」謝惠仁神秘地一笑,說,「難道又是個巧合嗎?叢林制度,和慧能大師竟然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因為這正是慧能的三傳弟子百丈禪師懷海創立的,叫做《百丈清規》。」

「嗯,我記得你說過的,不過後來,傳的有些亂了。」

「你還記得呀?」謝惠仁興奮地看著她,「後來元朝時忽必烈讓百丈山的德輝禪師重新修訂了一套,依然用《百丈清規》的名字,可惜已經不是懷海禪師的那一套了。你看,這個謎多有意思,忽必烈又出現了一次。如果不是他,我們想不到八思巴文,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敢確定光孝寺這一條線索。」

莎莉點了點頭,她喝著咖啡,沉思了一陣,突然說,「哥哥,你的思維是放射性的,聽你說的是有道理的,可是按照你的思路,我怎麼也聯繫不上。」

謝惠仁笑了,「我還沒告訴你我是怎麼連上的,這裡有根看不到的線,那就是慧能和鑒真大師,都和皇室有關係——還記得嗎,慧能大師在韶關的南華寺,在唐朝時可連皇家都敬讓有加——而藤原,也和皇室有關係。」

想到皇室,謝惠仁心中不覺打了個冷戰,他記起藤原老人的聲明,他究竟想幹些什麼?!而莎莉,她的身世……會不會是他猜測的那樣?而他,又怎麼會是他的哥哥?剛剛有了這個念頭,謝惠仁就感覺頭皮發緊,他不願意想下去,反正,這一切,很快都會有個結果了。

謝惠仁剛坐到沙發里,想放鬆一下神經,這時莎莉房間的門打開了,她從裡面走出來,搖晃著手裡的手機,說:「哥哥,我們得走了,那個鈴木又來電話了。」

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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