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潮音洞前的紫竹林里,坐落著一間不大的寺廟。遊人往往被吸引到靈鷲峰下的普濟寺、光熙峰下的法雨寺,或者佛頂山上的慧濟寺去了。那些地方確實是遊玩的好去處——普濟寺是普陀山供奉觀世音的主剎,當然是遊人不可不去的;法雨寺里有尊香樟木雕刻的千手觀音,更絕妙的,是它的主殿觀音殿,是仿照明代故宮的九龍殿建造的,上下六層,高22米,而且少見地用了黃琉璃頂;至於慧濟寺,則是普陀山大小寺廟中唯一一個主殿不供觀音而供佛祖的,在那寺南的雲扶石上,刻著明代抗倭名將侯繼高題寫的「海天佛國」四個大字。

在這個島中,聚集了數不清的寺庵,遊人們更願意去大寺廟,看更好的景緻,這已是純粹意義上的旅遊了,很少有人願意到這座歷史地位極高的「不肯去觀音院」來逛逛。

謝惠仁走入寺廟,這裡的冷清讓他有些失望,偶爾有幾個遊客閑步進來,也只是草草轉了一圈就走了出去,至多了解一下這裡的歷史,便帶著沒有看到美景的遺憾遛了出去。

謝惠仁將手伸進口袋,將那兩隻銀鐲攥在手中,他看了看莎莉,眼神中包含了很複雜的東西,關切、鼓勵,還有一絲擔心。

莎莉似乎明白他的感受,平靜地說,「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他看著莎莉,欲言又止,只好點了點頭,轉身往殿後走去。

殿的角落裡坐著位年輕的僧人,看樣子清淡的生活讓他有些無聊,靜靜地坐在那裡,半閉著眼睛,不知道他是在心裡默默地念經還是睡著了。謝惠仁看了看他,搖了搖頭——以他的年紀,是肯定不會知道這兩隻銀鐲的來歷的。

正在謝惠仁探頭探腦、想往寺廟深處走去時,那位年輕的僧人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面前,雙手合十,禮貌地說,「先生,後面不接待遊客,請回吧。」

「哦,不。」謝惠仁還了一個合十禮,恭敬地說,「小師父,請問這裡有年長的師父嗎?」

「請問先生有什麼事情?」

謝惠仁掏出銀鐲,托在手中,「拜託,我有兩件佛家的器物,想請老師父鑒定一下。」

年輕僧人面露難色,剛想接那兩隻銀鐲,又縮回了手,說:「先生,我不敢肯定師父能幫上您這個忙。」

「那當然,只是想讓老師父看看。」

「好吧,您在這兒等著。」說完,小師父小心地捧起兩隻銀鐲,緩步走入後堂。

謝惠仁回頭看了看,莎莉在大殿的門外,背對著他,孤零零地站著,與那些說笑著走來走去的遊客相比,這是個孤獨的身影。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銀鐲交到小師父手中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那個關於他們的身世之謎,有可能馬上就要解開了。

觀世音菩薩。謝惠仁一直對所謂神跡現象半信半疑,但是此時,他真希望觀世音菩薩能顯聖,給他一些關於這個謎團的靈示。

大殿後面傳來匆忙的腳步聲,謝惠仁定了定神,迎了上去。那位小師父捧著銀鐲奔到他的面前,躬身施禮,輕聲說,「先生,師父請您進去談話。」

「好的。」謝惠仁精神一振,心中卻突然打起鼓來,身子也不禁顫抖。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隨著小師父來到禪堂的。

禪堂裡面極其樸素,只有供奉佛像的地方顯得色彩斑斕,屋子裡有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一位老僧閉著眼睛,嚴肅地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只有手捻著念珠,嘴唇輕輕抖動。

謝惠仁剛要上前,卻突然站住了,他整了整衣服,恭敬地給老師父行禮,說:「師父,弟子謝惠仁給師父行禮。」之後,他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盡量輕緩地呼吸。

片刻,老僧依然閉著眼睛,雙手合十,點了點頭。

謝惠仁知道,這是師父給他的回禮,忙又恭敬地行禮。

老僧的手落下,依舊不慌不忙地捻著念珠,面色平靜,緩緩地問道,「年輕人,從哪裡得到的鐲子?」

謝惠仁畢恭畢敬地回答,「回師父,是家傳。」

「哦?」老僧的眉毛一挑,「兩隻?」

「是一隻,那隻大的。」謝惠仁看了看他,不知道他究竟還會問出什麼來,繼續謙恭地回答,「小的那隻,是位女施主的——她在寺院外,不方便進來。」

「好,好。」老僧說了兩個「好」字,便不說話了。

謝惠仁等了片刻,大著膽子問:「師父,您知道這兩隻鐲子的來歷?」

老僧捻著念珠的手指微微頓了頓,也就是那麼一秒鐘的工夫,便又開始繼續捻著,過了一會兒,他彷彿嘆了一口氣,提高了音調說,「年輕人,我知道不知道,已經無所謂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想,你就算知道了,也沒有多大的益處。」

「可是……」

「年輕人——」老僧幽幽的聲音雖然緩慢,卻含著剛勁的力量,打斷了謝惠仁的話,「我問你,你叫什麼?從哪裡來?」

謝惠仁摸不著頭腦,他實在搞不懂老和尚問他這個做什麼,可他也感覺到,他的所有回答,對老僧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對他,更是如此。他恭敬地說,「師父,我從深圳來,叫謝惠仁。」

「謝惠仁,謝惠仁……」老僧口中念叨著,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家人給你起的名字?」

「我姓謝,惠仁是我小時出家的法號。」

老僧的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語調中有一絲驚疑,「你出過家?你家的親人呢?」

「師父,我從小出家,不過只有很短的時間,唯一的親人,也就是我的奶奶去世了,從那之後,我就還俗了。這隻鐲子……」

「是你奶奶的!」說來奇怪,老僧的話都是緩緩的,聲調也不大,卻總是能蓋過謝惠仁的聲音,中氣十足。

「是的。師父……」

老僧微微點了點頭,停頓了好一陣子,淡淡地說,「好了,我要問的都問完了,請回吧。」

「師父!」謝惠仁吃了一驚,他驚異地看著老僧,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名堂,他跨前半步,急切地問,「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僧突然睜開了眼睛,閃亮的目光直視謝惠仁的眼睛,片刻,又緩緩地閉上,他長嘆一聲,「惠仁,這是段我不想再提的歷史,而這歷史,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謝惠仁撲通跪倒在他的面前,「師父……」

「唉,既然你能找到我,也總算我們有緣。」老僧突然又不說話了,依然閉著眼睛,緩緩地捻動念珠,可是,手上的青筋卻暴突了出來,好像在剋制自己的情緒,片刻,他繼續說著,「民國的時候,我父輩流落日本,我小的時候,就在日本出了家,後來,日本侵華戰爭打響後,我就回了國。在回國之前,曾在我師兄那裡聽說過一些事情……」老僧又停了下來,沉思了片刻,繼續說著,「這樣的銀鐲子,其實有五隻,一大四小,分別掌握在五家人手中,而這五家人,保護著一個法力無邊的秘密——這實際上是個至高無上的權柄。」

法力無邊的秘密。至高無上的權柄。

謝惠仁越聽越糊塗,他的頭腦也飛速地轉著,回憶著這幾天的經歷,回想著昨晚看到的那段離奇的傳說,不由得脫口而出,「師父,不是四家?」

老僧面容一沉,語氣雖然和緩,卻隱含著不容置疑的嚴厲,「惠仁,你明明知道,還來問我?!」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兩天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開始調查……」

「不打妄語!」

「是,師父,弟子不敢。我確實不知道。」謝惠仁感覺汗從額頭上流了下來,說不清這是緊張,還是驚慌。

「好吧,惠仁,有些事情,要你自己去做。我還是那樣說,這段歷史,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老僧的語氣輕柔了很多,聲音若有若無,「你最好,還是不知道啊……」

謝惠仁明白,在這裡,他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他站立起來,剛想往外走,卻又不甘心,懇切地問道,「師父,我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請師父一定告知。」

老僧遲疑了片刻,終於微微點了點頭。

謝惠仁突然緊張了起來,這在他的經歷中是從來沒有過的,平日的他鎮定、沉著,時刻給人穩重、淡定的印象,而他自己,也從來沒有因為一件事緊張的時候,哪怕是件突如其來、令人驚愕或者氣憤的事情。可現在的他,不僅僅是緊張,事實上,他感覺自己有些慌張。

最後一個問題,只能問最後一個問題了,而這問題,只能問最關鍵的那個,師父既然點了頭,必定會回答,可是,那答案又會是什麼呢?

謝惠仁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頓地說,「請問師父,和日本的藤原家族,有多大的關係?」

老僧的眉頭飛快地凝結在一起,沉沉地說,「你既然能問到我這個問題,這事,我相信你自己會搞明白的。不過,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突然,他提高了聲調,「惠仁,回去吧。」

「是,多謝師父。」謝惠仁狠了狠心,轉身走出禪房。

他深一腳淺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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