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莎莉睜開眼睛,看著窗外透過來的光線發獃。她還不想起床,或許是兩天連續的奔波讓她感覺身子疲乏,她只想在床上賴一會兒。

好在,現在她的精神好了一些,這樣的感覺並不意味著她回覆到對生活無限的嚮往和期待中,只不過,比起前一天晚上的落寞來,她此時已經不再對任何事情抱有幻想,事實上,她感覺身體和頭腦已經平靜似水,不會再有波瀾。

沒有了波瀾,便可以安靜許多。

人總是會給自己的處境找到一個合適的解脫方法,即使這處境讓自己痛苦不堪。當得知自己是謝惠仁的妹妹時,她的心被劇烈地激蕩著,多年來夢想中的幸福被一下子擊碎,使她懷疑這幾天的經歷宛如噩夢,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夢醒了之後的恐懼。然而這個早晨,她都不相信自己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或許這樣也好,不必再繼續做著這個夢,也不會再為這個夢支付更多的憧憬和祈望。如此想來,她收穫了一個哥哥,一個親人,雖然失去的是一個女人的期待。

靜靜地躺在床上,她感到冰冷,體溫隨著意識四散,想抓也無從下手。莎莉沉沉地嘆了口氣,她知道,這一天的上海之行,或許可以讓一切真相大白,而她,也該回到更沉靜的生活。

如世界停頓般的沉靜。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個清晨的平靜。她躺在床上沒有起來,手循著聲音抓過去,從床頭柜上摸到手機,緩緩地湊到耳邊,有氣無力地說:「喂?」

電話那端的聲音很弱,好像來自遙遠的星球,「莎莉小姐,我是鈴木。」

那個日本人?他怎麼會打電話來?莎莉皺了皺眉頭,說:「哦,鈴木先生。」

「莎莉小姐……」鈴木好像很尷尬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麻煩您問一下,您是和謝先生在一起嗎?」

這反倒讓莎莉無法回答了,這樣的漢語問題,說是與不是都不合適,怎麼能這麼問問題?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個日本人,漢語表達不太靈光的份上,莎莉也許就真的生氣了。她平靜了一下,「你說吧,什麼事情?」

「哦,是這樣的,謝先生今天應該辦理一下佛頭的手續。」

「這個我知道,作為佳德公司的高級僱員,我想我應該比你更了解這個程序。」

「那是,那是……」鈴木笑了笑,繼續說著,「我現在在東京,今天可以到廣州,不知道是否方便與您和謝先生會面?」

「恐怕不行。」莎莉禮貌地回答著,「我們今天要到上海去。」

鈴木顯然大吃一驚,「什麼?!您確定一定要去上海?」

「怎麼了?難道我們的行程……」

「哦,不,別誤會,莎莉小姐。我是想說,藤原先生一直在盼著謝先生的好消息。我們再見吧。」

說完,鈴木匆匆掛了電話。

這樣做好像有些失禮,紳士一定會等女士先掛電話,這是起碼的禮貌——她相信謝惠仁在這樣的交際細節中能做得極其妥貼——不過莎莉並不在意,相反,她有些討厭和日本人打交道,多一句話她都懶得說。

藤原先生,那個看起來總是笑眯眯的日本老人,難道他給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嗎?如果沒有他莫名其妙的出現,哪裡會有這麼多複雜的事情發生?莎莉擺弄著電話,心中不由得有些氣憤。她決定起床。雖然相處的時間僅僅兩三天而已,但她自信了解謝惠仁的性格,這件事情他不做到底是不會罷休的,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還不如隨著他去探個究竟。

莎莉走出卧房,正如她猜測的一樣,謝惠仁還是躺在沙發里,蜷縮著睡著了,看樣子,他睡得很沉,面容有些憔悴,鼻息中輕輕發出鼾聲。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謝惠仁身邊的單人沙發前,坐了下來,目視前方,那是一扇窗子,清晨的陽光斜射進來,落在乳黃色的窗帘上,窗外的樹枝輕輕搖動,葉子上的陽光像磷光一樣閃動。

看了半晌,她竟然感覺有些累了,這在她的生活中可不多見,通常她醒來後便會保持很好的精力直至夜晚,可現在她還是感到有些睏倦,想再睡那麼一小會兒。

她收回目光,側著頭靠在沙發里,剛想合眼,卻看到沙發旁的地上擺放著兩個用報紙包的盒子。這不由得讓她心中一陣酸楚。那是藤原老人在兩天前送給他們的禮物,一柄如意,一函書。她的頭腦中立刻閃現出當時的情景,短短的兩天,竟然時過境遷,恍如隔世了。

她獃獃地看著那兩個盒子,想著謝惠仁在藤原老人家破解一個又一個佛教謎題時的情景,那時他敏捷的思維和信手拈來的佛學知識,使他的形象越發儒雅,那迷人的風度曾讓她多次走神,陷入一個個遐想中。

可現在,他是我哥哥。

突然,莎莉身子震動了一下。那是什麼?

她俯下身子,清楚地看到包盒子的報紙上有行醒目的標題:藤原家族聲明……

她歪著頭看了兩行,雖然整則新聞並沒有完全展示在她的眼前,但她也大概看出了聲明的內容。「啊?!」她失聲驚叫著。

在那間古色古香的書房中,藤原老人正襟危坐,他的面容還是帶著笑,好像除了開心他的生活中就沒有別的事情一樣。

他笑眯眯地看著謝惠仁,說:「惠仁啊,多謝你啦。今天我要請你喝好茶。」

說著,他拍了拍手。書房的門打開,一個挽著日式髮髻、穿著和服的年輕女人托著茶盤小步走了進來,她低著頭,跪在茶几前,熟練地擺放茶具。放置好後,她很禮貌地側過頭,對著謝惠仁笑了笑。

是莎莉!

謝惠仁剛剛要失聲驚叫,便聽到莎莉大叫,「啊?!」

突然間,夢就醒了,驚得他一身冷汗。他平靜了一下,發現此時是躺在自家的沙發上,旁邊的單人沙發里,莎莉正驚愕地看著他。

「做噩夢了。」謝惠仁閉上眼睛,又躺了一小會兒,讓自己定了定心神,之後,他很精神地坐起來,說:「你怎麼起這麼早?」

「不早了,天都大亮了。」

謝惠仁看了看窗外,「嗯,是啊,這一覺睡的,一晚上只做夢了,沒睡實。」

莎莉又匆匆看了一眼那張報紙,「哥哥……」

「我們得走了,麻煩你,熱兩杯牛奶吧。我現在累得很。」

跟我那麼客氣幹什麼?莎莉心中責怪著他。「好……吧。」她決定暫時不把報紙的內容告訴他,她知道,他現在需要的是鎮定,一旦他看了報紙,他又要鑽到那個謎團中了。

兩人一起喝著牛奶,莎莉決定先從另一件事情說起,「哥哥,早上的時候,那個日本人打來電話了。」

「什麼?」謝惠仁的反應有些劇烈,「藤原打電話了?」

「你怎麼了?不是藤原,是那個年輕的翻譯,叫鈴木的。」

「哦,哦。」謝惠仁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地應付著,半晌,才又問,「他說什麼了?」

「他說要你回去辦佛頭的手續。」

「就這點事?」謝惠仁眉頭一皺,「還有別的。」

「沒別的了,他就這麼說的。」莎莉想了想,又說,「他還順便問我們今天去哪裡,我告訴他說去上海。」

謝惠仁點了點頭,這就對了,「那他怎麼說?」

「他說,他今天到廣州,想和我們見一面。」莎莉頓了頓,「他也就是那麼一說,顯得客套唄。」

這可不是客套!謝惠仁端著半杯牛奶,他隱隱感覺到鈴木的出現使這個謎團有了新的內容,不過,他是來解謎團的,還是來添亂的?謝惠仁暫時看不出。一切,都只能等找到師父之後再定,現在過多的和日本人打交道,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謝惠仁一口喝光了牛奶,卻握著那空杯子獃獃地坐著,面容有些嚴肅,可眼神卻猶疑著,他似乎想對莎莉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幾次張開嘴,又什麼也不說,最後,他側著頭望著窗外,緩緩地說,「莎莉,今天,無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驚慌。」

無非就是運氣好,找到大師父,莎莉暗自想著,這也就是確定了那個謎底而已,我是你的妹妹,還能有什麼?她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我有準備。」

謝惠仁的心口一陣酸楚,暗自叫苦,你能有什麼準備啊!如果那個猜測是真的,我們面對的將是日本最顯赫的家族駭人聽聞的一段秘史,而且,那是我們的身世……

謝惠仁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只是斬釘截鐵地說,「相信我!無論什麼時候,都有我保護你。」

莎莉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從單人沙發中起身,快速坐到他的身邊,陽光正好可以照在她的身上,她感到很暖。她把手放在謝惠仁的手裡,「哥,我不怕。」

謝惠仁還在想著什麼,只是握了握她的手,眼睛卻繼續望著窗外。

陽光彷彿有些刺眼,讓他眯縫起雙眼。半晌,他說,「我們走吧,去普陀山。運氣好的話,我們從上海直接去日本。」

莎莉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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