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謝惠仁又怎麼忍心埋怨莎莉。她臉上的淚痕還在,眼睛哭得紅紅的,此時,眼眶裡又含著淚水,說不定就一下子痛哭出來。

他伸出手,在莎莉的肩頭輕輕拍了拍,沖著她笑了笑。他想讓她知道,他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可是,莎莉的淚水還是涌了出來,滿臉愧疚地說著,「哥哥,真的對不起。」

這次,是謝惠仁把她攬在懷裡,輕輕地抱著她,用手拍著她的背,輕聲地說,「別哭了,你沒做錯什麼呀。」

莎莉哭得更凶了,好半天,她才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本來不想進去的,我怕我哭出來,可你進到寺里之後,我還是忍不住跟著你進去了,我一直在你身後,你接電話的時候,我離你並不遠,可是你沒發現我。」

謝惠仁笑了笑,他當時只顧著聽電話了,根本沒察覺身邊的任何動靜。

「後來,我聽你大喊,好像很急的樣子,我心裡感覺恐怕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很怕。」

「是的,那位老師和我說著話,就去世了。」謝惠仁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怎麼辦?很明顯,老先生肯定知道一些秘密,可惜,他沒有時間說出來!

可是,他不想讓莎莉知道他的痛苦,還是輕聲安慰著她,「不過,也是有收穫的,老師告訴了我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四大」,「還有四個」。這是什麼呢?他抬起頭,正好透過山門,看到正中的大雄寶殿。佛祖,給弟子些啟示吧。

莎莉哭了一陣,似乎意識到這樣靠在謝惠仁的懷裡有些不妥,她重新站好,滿是淚痕的臉上泛起淺淺的紅暈,她尷尬地笑了笑,眼睛卻盯著地面,不敢再看謝惠仁。

她輕輕地說,「我聽到你喊什麼了,什麼『四大』和什麼『還有四個』……是什麼意思?」

謝惠仁暗自嘆了一口氣,是啊,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這就好像破解密碼的語句又是一個密碼,好在,這個新的密碼是漢語。

不好!謝惠仁又暗暗叫苦,把一種語言翻譯成漢語,那往往是給讀的人製造了更大的障礙。很多時候,還不如保留那種語言的原始性好些。漢語的功能太豐富了!他想起佛經的翻譯,有些翻譯家找不到漢語里對應的詞,只好選擇那些意義相似的現有辭彙,而讀佛經的人,往往又用譯文辭彙的固定意義來理解,可意思就差得太多了。比如「般若」翻譯成「智慧」,看起來是差不多,可那麼多人將「般若」等同於漢語常用語里講的智慧的概念,這可完全是錯誤的了。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丟失了原始語言中豐富的含義,而譯本的語言中,又無形中加入了新的意思。這在佛經的翻譯和流傳過程中發生的爭論和誤讀可是有過很多次的。後來佛經的翻譯家們創造了「四例五不翻」 的翻譯原則,這才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誤讀的現象。可即使這樣,又能避免多少呢?

謝惠仁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啊,這沒頭沒腦的話……」

莎莉沉寂了片刻,突然調皮地笑了,她指了指謝惠仁手裡的銀鐲,說:「『還有四個』,沒準兒,就是說這個,那麼還剩下三隻了。」

謝惠仁愣了,他只想佛教里的事情了,根本沒往鐲子這方面想。

能是這樣嗎?

至少,他還是心存疑慮的,老師是先說「四大」,之後又說「還有四個」,這怎麼理解呢?連起來的話,就是「四大」的什麼東西後面「還有四個」,那是八個呀。

可是,誰又能說,老師臨終前的話不是兩句呢?那麼,「還有四個」什麼東西呢?

謝惠仁重新把銀鐲托在手心,抬起手來,平端在眼前仔細看。這正是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銀鐲子雖然老舊,卻依然泛出光澤。謝惠仁喜歡這樣的光,這與現代傢具、器物上用化學製造出來的光相比,更顯得古老和神秘。

和記憶中奶奶的銀鐲相比,莎莉的鐲子要小些,樣式或許也有點不同,不過,具體什麼地方不同,謝惠仁卻說不上來。

他把鐲子立起來,在鐲子正面,他看到了八思巴文,雖然不認得,可他依然看得很仔細。這行字看起來比奶奶那隻多得多,花紋也很密,兩端的紋路也許因為有人常年佩戴,顯得有些模糊了。

如果這也是八思巴文,那麼,是什麼意思呢?

莎莉也將頭湊過來,雖然她曾不止一次地端詳過這隻鐲子,但是,卻從沒如此認真。

看了很久,兩個人都是一臉茫然,互相對視著。

「我們得再找個會八思巴文的專家。」謝惠仁想了一會兒,現在馬上回深圳,或許可以在今夜弄明白文字的意思。

莎莉又有些傷心了,她後悔,如果在香港就把這鐲子交給謝惠仁,那麼早就可以給那位老專家看過了,或許,他們現在也早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

她輕聲地說,「哥哥,對不起。」

謝惠仁明白她的意思,他寬厚地笑了笑,伸手撫摸著她的頭,「別這樣說,會八思巴文的人肯定會有的。」他想了想,又說,「興許程弼先生能幫我們這個忙,他老師的其他學生中應該有人會的。」

莎莉輕輕點了點頭。現在他們只能這樣了。

完全是在碰運氣。

謝惠仁從口袋中拿出裝銀鐲的盒子,這是他在和莎莉相認的時候隨手放進口袋中的。此時,他想將鐲子重新裝進去,卻不由得被這隻盒子吸引了。

這是只破舊的盒子,看起來被一輩輩人修補過,現在,最上層貼的緞面也都褪了顏色,上面的印花也早已經模糊不清,有些地方還有污漬,盒子稜角上的緞布已經磨透了,兩側的布邊卷了起來,露出裡面的木頭。

還是檀木的呢。謝惠仁用手指甲颳了一下小盒子的稜角,立刻認出這個盒子是檀木的。

他把銀鐲小心地放在裡面,蓋上盒蓋。

現在,謎又多了一個,越來越複雜了。怎麼會平白多出一個銀鐲?老先生說「還有四個」,指的是鐲子?他不敢相信,這似乎都是巧合罷了。可老先生說的是什麼意思呢?他把這段秘密帶到西方去了。難道,只能是佛祖在冥冥之中給自己一點啟示?他心裡想著,手指在盒子上面磨來磨去,突然,他的手指不動了,他摸出來,木盒上本來有雕刻的凹紋。只不過,盒子曾被人糊上紙或者絹布,或許多年來糊了不止一層,實在破舊了,自會有人再糊層新的,雖然會清除破舊的痕迹,但是漿糊、殘餘的紙或絹布已經讓盒子的表面幾乎成為平面了。

可是,他摸了出來,這雙拿慣了筆的手最大程度地保持了神經的敏感性。

他微微地笑了,問莎莉,「這盒子一直是裝著這鐲子的?」

莎莉懵懂地點著頭,「是啊,我爸爸給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或許,我現在就能認出鐲子上的字,你信不信?」說完,他笑得更意味深長了。

莎莉聽得出來,這是他們小時候經常玩的遊戲,他總是給她些奇怪的東西,之後逗她,我現在就能怎麼怎麼樣,你信不信?

莎莉破涕為笑,「哥……」

「如果沒摸錯的話,這盒子上有字。」

「什麼?」莎莉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為那隻不過是只普通的盒子,從來沒碰過它一下,有幾次,她還想再給它粘貼上新的錦緞面呢。

她用手拍了拍口袋,除了鑰匙,沒有什麼硬物,「唉,要是有把小刀就好了。」

「不用的。」謝惠仁蹲下來,把盒子有凹紋的一面衝下,在那塊大青石上用力一磨,之後,拿起來小心地看著,又磨了一下,再拿起來看著。直到他確定木頭上的漿糊和紙都被磨鬆動了,才掏出鑰匙,一點一點地清理殘餘。

木頭漸漸露了出來,已經能看得到確實有字的筆畫,可是凹紋都被塞住了,清理起來很不容易。

他們輪換著用鑰匙尖挑著那些污漬,當然不必要清理得那麼乾淨,只要能看出字的模樣就行了。用了一個小時的工夫,他們大概辨認出那刻著四個字。

「渠隱於柱」。

莎莉念了兩遍,又反過來念著,好像更說不通,她無奈地問,「什麼意思?」

謝惠仁搖了搖頭,說實話,這四個字好像根本搭不到一起。

莎莉自言自語地說:「不像是『柱於隱渠』吧?可『渠隱於柱』也說不通啊。水渠藏在柱子里?」

謝惠仁像是在思考什麼,半天才回答莎莉的疑問,「不是,不是水渠。」

「可字面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笑了,「香港的普通話這麼普及了嗎?」

莎莉更是摸不著頭腦,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謝惠仁,天真的表情使謝惠仁想起她小時候的樣子。沒變,她還是那個小女孩。在他面前,她總是個可愛活潑的小妹妹,即使,現在她也該三十歲出頭了。

「你用廣東話念一下,別想字面的意思。」

莎莉念了兩遍,還是搖了搖頭。她看到謝惠仁微微笑著,知道他早就明白了這幾個字的意思,於是佯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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