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離開南華山,車子一直向北駛去。

坐在車子里,謝惠仁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問莎莉,「你好像並沒有說什麼啊,程先生怎麼那麼爽快地答應了?」

莎莉得意地看了看他,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孩子氣地說,「沒有我不行吧?怎麼謝我?」

謝惠仁笑了笑,如果不是時間的問題,他一定會親自趕到內蒙古,當面向老先生請教,不只是銀鐲上的字,關於八思巴文,他相信老先生一定有更多的材料,甚至,連他自己都未必有時間整理。

很多珍貴的成果和資料,因為某個人的去世便再也沒有了傳承。謝惠仁心想,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發生一件兩件了,而是幾乎每年都在上演類似的悲劇。

莎莉一邊開著車子,一邊問,「把八思巴文傳過去之後,我們還要做什麼?」

「只能碰運氣了。」謝惠仁明白莎莉的意思,或許,那位老先生未必會給他們有價值的答案,更何況老先生能否看到都很難說。最糟糕的結果,是那組花紋根本不是他們判斷的八思巴文,而僅僅是一組沒有人讀得懂的符號,而他們,也只能另找辦法,重新開始。想到這裡,謝惠仁長嘆了一聲,「我現在反倒擔心了,如果那不是文字怎麼辦?」

莎莉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們得有B計畫。」

「B計畫?」謝惠仁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說,「沒錯,我們得做兩手準備。」

「有什麼打算嗎?」

「把八思巴文給那個蒙古專家發過去後,我們還得去個地方,一個我小時候呆過的地方。」

莎莉笑了,她微微抬頭,從後視鏡里看了看後排座上的帆布包。

車子很快進入韶關市,他們立刻找到電信局,謝惠仁在那張印著八思巴文的紙上簡短地寫了幾句話,懇請程弼一定幫忙,並留下了自己的電話。

謝惠仁不知道該祈求什麼,他長出了一口氣,密碼,現在掌握在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先生手裡了,而時間,關鍵是時間,不止是他自己只有短短的幾天時間,最重要的,是老先生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晚了,那密碼就永遠是密碼,它背後隱藏的秘密,就有可能從此永遠消失。

莎莉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她知道,此時他們完全是在碰運氣,她可以想像他內心的不安和冀望,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安慰他。

謝惠仁站了好一會兒,看了看手中一直緊緊攥著的手機,沒有一點動靜。他嘆了口氣,說,「莎莉,我們走吧,再碰碰運氣。」

莎莉不吭聲,走在他的前面開了車門。她知道他想去哪裡。

早就應該去的。她想。

上了車子,謝惠仁卻迷惘起來,他彷彿在跟自己說話,「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就在韶關北面,我記得不遠,可當年那只是個村子,現在……」

「城市的變化太大了。」莎莉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沒有城市化,現在也肯定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謝惠仁的頭腦中浮現出他童年記憶的畫面,農田,小溪,稀稀落落的農舍,還有遠處的山,那是大瘐嶺的余脈,山總是青色的,他總是在下雨的時候爬上寺廟後面菜園中的古塔,看霧蒙蒙的青山,一會兒遠了些,一會兒又近了。可是,自從奶奶去世,他離開這裡後,二十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回來過。

「碰運氣吧,不過路我也能依稀記得。」

莎莉緊閉著嘴,啟動了車子。她在心裡說,我也許也能記得。

車子沿著106國道不快不慢地行駛著,關於那座村莊,謝惠仁記得的也就是這麼多了,他只能回憶起來,奶奶去城鎮的時候要路過附近的一條「大國道」。老輩人都叫國道為「大國道」,卻未必知道道路的名稱。車子沿著國道走,或許可以勾起一點兒時的印象。謝惠仁只能這麼期盼著了。

謝惠仁的眼睛盯著車外,邊觀察著路邊的景色,邊和頭腦中的回憶對號。不過很快,他就感覺到疲勞了。路邊的景緻幾乎一模一樣,不是農田就是看起來千篇一律的小山頭,如果把每一處看起來差不多的景物都在頭腦中變換各種角度,寄希望於這能碰一碰回憶里的哪根神經,這可真讓人耗神的。況且,路也未必是當年的那條路了。

就在謝惠仁感覺有些發困的時候,莎莉把車子停下了,說,「這麼找不是辦法,得問問人,你還記得不記得有什麼明顯的標誌?」

謝惠仁閉上眼睛,把剛才頭腦中亂七八糟的圖像都清理出去,緩緩地說:「有座小山,山上有座廟,山下有條小溪,可這……」

「這就足夠了,我去問人,那邊有戶人家。你等著。」說著,莎莉跳下了車。心想,多虧我停車了,要是聽你的,找一天也找不到。

謝惠仁也想下車,可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號碼讓他心跳不已,正是那位研究八思巴文的老先生家!

謝惠仁邊把手機貼在耳朵上,邊沖莎莉抱歉地笑了笑。

「是謝先生吧?」電話那邊是程弼的聲音,他的聲音不像幾小時之前那麼疲憊了,彷彿有什麼興奮的事情。

「我是。」

電話那邊很激動,「謝先生,我可算打通你的電話了。」

該死的信號!謝惠仁在車裡一直看著手機,信號時好時壞。

程弼繼續說著,「我把您的傳真給老師看了,老師很高興,他想親自和您說。」

謝惠仁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不過對方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有那麼點失望,「老師是在醫院看的傳真,他一定要回家來。現在正在路上,讓我先回來跟您聯繫。」

謝惠仁不得不表示一下歉意,「哦,他的身體還行嗎?」

「這也正是我想和您說的,老師的病很重。」電話那邊的聲音又有些低沉了,謝惠仁聽到輕微的哽咽聲,「我本不想把您的傳真給他看的,可是,這是他對學生的一貫要求,凡是關於八思巴文的東西,一定要立刻研究——我知道他的性格,這輩子是不會改的了——嗯,他今天的精神好些,但是不能說太多話,也不能太過激動。所以……」

「我明白的,我不會耽誤他太多時間。」

「那就太感謝您了。」

「可是,先生完全不必回家,他認出那些字,請您幫忙轉告給我就可以了啊。」

電話那邊嘆了口氣,「我這老師,絕對不會那麼做的,而且,他好像要回家查一下資料。謝先生,謝謝您。」

「謝我?」

「老師研究了一輩子八思巴文,可帶有八思巴文的實物太少了,他知道您手裡有一件,非常高興,即使,即使……」電話那邊又哽咽起來,半天才繼續說,「我想他也會很高興的。」

謝惠仁明白,老人看來真是不行了,可是,在人生的盡頭,還有機會讓他破解一段文字,他一定是很欣慰的。這在很多人眼裡似乎是不人道的,可謝惠仁知道,一位真正的學者在這時是不可能對他鐘愛的研究項目置之不理的,那樣,他的內心會焦躁不安的,如果帶著遺憾離開人世,這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不人道。

程弼在電話那邊說,「謝先生,過會兒我會給您打電話。」

「好的,我等您。」放下電話,謝惠仁祈求,千萬千萬,可別沒有信號。

這時,莎莉笑吟吟地抱著一個大紙包,敲了敲車窗。謝惠仁幫她把車門打開,她邊往車裡鑽,邊說,「快幫我一把,我抱不住了。」

還沒等謝惠仁幫手,紙包已經散了,水果在車裡亂滾。

「完了,白洗了。」莎莉裝作惋惜的模樣,可眼裡全是笑。

謝惠仁邊撿著水果,邊問莎莉,「路打聽得怎麼樣?」

「不用走了,就在後面那座山上,虧得我下去問問,要不就走過了。」莎莉埋怨著謝惠仁。其實,她就是下車買了點水果,洗了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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