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謝惠仁突然意識到,現在是在飛機上,他完全沒有注意自己身處的地方,此時已經陷入回憶與冥想中了。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那是從藤原家出來時老人塞給他的,並告訴他,這是全部的花紋圖樣。看到完整的銀鐲花紋的一剎那,謝惠仁便自信再也忘不掉它,雖然只看了一眼,但現在他閉著眼睛也能畫出那組圖案。

他把圖樣遞給莎莉。

莎莉很仔細地看著,經過前一天的經歷,她彷彿也對解密感興趣了,雖然並沒有什麼歷史知識,更別提對佛教有什麼了解,不過她顯然對這組神秘的圖案有些好奇。

看了好一陣,莎莉嘆了口氣,說,「這都是什麼呀,就是線條構成的花紋——其實,說花紋都不對,看不出是什麼花。」

謝惠仁點了點頭,他覺得渾身酸痛,尤其是背部很痛,懶得說話。

「會不會是拼圖?」看了半天,莎莉突然露出天真的表情,急切地說:「也許把它們拼在一起,會拼成一個完整的圖案,那麼這些線條嘛,就構成了一個迷宮——或許就是地圖呢。」

看到謝惠仁並不答話,莎莉有些失望,她知道這個可能性太小了,不過她還是決定試一試。

擺弄了好半天,莎莉嘆了口氣,撅著嘴看了看謝惠仁,顯然她沒有耐心了。謝惠仁微微一笑,事實上這個法子他也想過,只不過是在頭腦中拼過,看起來不行。

「你說,這真是個密碼?它真的能找到佛家的寶藏?」顯然,尋寶本身要比破解什麼密碼要有趣多了。

謝惠仁不得不振作了一下精神,說:「我想不能吧,誰知道呢,也說不準。」

「這是什麼回答啊,等於沒說。」

「嗯,也不一定是什麼寶貝,佛家可用不起金啊、玉啊什麼的。」

「我知道,你以為我財迷呢?我是說,真的能找到一些經卷或是別的什麼?」

「那也說不準,或許吧。」謝惠仁心中其實有了個預想,現在他只能簡單地跟莎莉說說,「中國的歷史上,有過四次大的滅佛事件,佛教里稱為『法難』,這四個滅佛的皇帝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後周世宗,歷史上叫『三武一宗』。」

莎莉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那麼,在『滅佛』的時候,有的寺廟可能會把珍貴的東西藏起來。」

「對。」謝惠仁讚許著她的思路,「很可能會存在這樣的寶藏。佛教歷史上確實神秘遺失了很多東西,比如一些經卷,後來雖然有人偽托前人重寫出來,但是明顯不對;還有可能是些當時寺廟的制度條文,也叫儀規,比如唐朝有位懷海大師,制定了禪宗寺院的管理規定,這叫做《百丈清規》,後來各寺院又有自己的一些特殊規定,傳著傳著就亂了,也可以說最老的《百丈清規》已經失傳了,現在我們看到的《百丈清規》是元朝時候百丈山的德輝禪師根據當時各寺廟的清規重新制定的,雖然叫同一個名,可完全不是同樣的了。」

「嗯,不過,這樣的經卷,價值可太小了。」

謝惠仁看莎莉失望的樣子,也不禁被逗樂了,「呵呵,這價值可不小了啊,你還想找到什麼啊?」

「我以為能找到最古老的經書。」

「哈哈,這可太不可能了。」謝惠仁感覺剛才的睏倦被聊天趕走了,頭腦精神了一些,他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說:「不過,如果真的找到了,或許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呢——印度可好幾百年沒有佛教呢,他們的古老經書也應該不剩什麼了。」

莎莉瞪大了眼睛,「什麼?印度沒有佛教了?」

「嗯,確實是這樣的,七百年的歷史中,印度佛教是個空白。」謝惠仁回憶了一下,繼續說,「從7世紀中葉開始,突厥人入侵印度地區,他們破壞了印度的佛教,到了12世紀,印度佛教已經消亡了。現在印度的佛教,說起來很多人不相信,還是一百多年前從斯里蘭卡重新傳入的呢。」

「想像不到,竟然這麼大的變化。」莎莉自言自語道。

「是啊。」謝惠仁笑著說,「所以,如果我們真的找到從印度傳到中國的原本佛經,那可真是無價之寶了啊。剛才我說過,到12世紀時印度已經沒有佛教了,所以,中國翻譯的印度經文原本只能是在宋代以前,在這之後就已經不存在佛經翻譯的條件了——哪怕找到一本唐宋年間的古印度佛經原本,那可註定是佛教和文化史上的大事。」

莎莉也天真地笑著,「最好,找到那個什麼文的——對,梵文。」

謝惠仁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太難了,古梵文的經典幾乎都失傳了,只有尼泊爾和西藏有一小部分。況且,就算是有,現在幾乎連印度人也不會認識那種古老的字了,現在印度用的梵文是17世紀以後產生的,有拉丁化的改造,和古梵文已經有很大的區別了。」

莎莉突然想到什麼,她又重新拿起那張印有銀鐲花紋的紙,仔細看了看,說,「你說,這有沒有可能是文字——比如是種已經失傳的文字?」

「怎麼可能!」謝惠仁隨口就說。不過,他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很多次,在錢幣上,在書里看到一些少數民族文字的時候,都會奇怪地想起銀鐲花紋,那些蒙古文、滿文、藏文……

看到謝惠仁古怪的樣子,莎莉有些緊張,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哦,你別介意,我只是胡說八道罷了。」

「什麼?」謝惠仁瞪大了眼睛盯著莎莉,看得她更加害怕,他幾乎是在壓低聲音喊著,「莎莉,你說什麼?」

「不,不,我就是隨口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謝惠仁險些要驚叫了,他一把搶過那張紙,仔細地看著上面的圖案,「天啊,我應該早就想到的!」

他的頭腦飛速地轉動,此時頭腦中關於佛學的記憶倉庫突然敞開了大門,一個個名字、一件件歷史事件從中傾瀉而出:2001年8月,考古專家從敦煌莫高窟北區洞窯中發掘出佛教文書殘頁68件,其中就有用這種文字書寫的木刻版《薩迦格言》。

該死。謝惠仁暗暗罵著自己,他看過這種文字的!就在廣東韶關曲江的南華寺,那裡有中國發現的唯一一張用這種文字書寫的聖旨。這種文字有正體和篆書兩種形式,聖旨上是正體的,可他就偏偏沒想到,銀鐲上的字是篆書,所以看起來像是花紋!

莎莉驚呆了,謝惠仁的表情太古怪了。她突然感覺到手一緊,原來她的手已經被謝惠仁的大手抓住了,那隻大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攥得她有些疼。

「哦,莎莉,對不起。」謝惠仁顯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放開了莎莉,急切而且激動地說,「不過,謝謝你,你破解了這個花紋,它們確實就是……字!」

「你是說——」莎莉還是不相信,「這真的是字?」

謝惠仁笑了,平復著自己激動的心情,故意給莎莉賣著關子說,「你知道『胡說八道』這個成語是從哪裡來的嗎?那就是說這種字。」

莎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這是元朝初期用過的字,傳說,是漢人想誣衊蒙古人,就稱這種字是『胡說八道』。看看,這個『胡』,明顯是誣衊異族的字眼,不過,它或許也代表了使用這種字的人,便借用了他名字中的一個音——那就是忽必烈——正是他下令創造這種字的。而這個『八』,可真就代表一個人了,他就是創建這種字的人,他叫八思巴。這種字,就是八思巴文!」

「八思巴文?」莎莉一臉懵懂,她搖著頭說,「聽都沒聽說過。」

「這是只流傳很短的時間就消亡的字,而且,當時它也只是在蒙古的貴族中流行,幾乎沒有人知道。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用它來做密碼,簡直太奇妙了。」謝惠仁長舒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事實上,這種字,就是當年蒙古大軍的密碼。」

莎莉瞪大了眼睛聽著,她的驚訝和疑問早在謝惠仁的意料之中。他繼續解釋著,「你看過一部電影,叫《風語者》嗎?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

「嗯,沒什麼印象了,好像看過。」

「那是講二戰太平洋戰爭的故事。電影里,美軍的軍事情報總是被日軍事先知道,他們換了密碼,也還是不靈,後來,他們想了個絕妙的法子,就是用一個很特別的少數民族方言的發音做密碼,日本人即使截獲了,也完全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只有那個民族的人能明白。所以,美軍軍隊里只要配備了他們當翻譯,就等於掌握了『活密碼』。」

莎莉聽得有些入神了,「你是說,這個什麼……八思巴文,也是這樣的密碼?」

「沒錯,八思巴文其實是一套拼音系統,它的字母沒有任何意義,完全是音節。它可以把漢語、藏文、回鶻文、維吾爾文……總之是所有能發音的語言,都能用八思巴文來書寫,拼成蒙古族的發音。當時忽必烈的規定,也是用這種字『譯寫一切文字』。有意思的是,當年蒙古鐵騎橫掃亞洲的時候,曾用這套密碼來傳遞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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