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章

〈990〉

我忘記說了,這種哲學家是快活的,他們甘願蹲在豁朗天宇的谷底——他們需要一種與人不同的手段去忍受生活的甘苦。因為他們受的苦有所不同(即就像苦於他們蔑視人的深淵那樣,也苦於他們對人類之愛)。——這種世上最受苦的動物給自己發明了——笑。

〈957〉

就像命運一樣,偉大的使命和問題責無旁貸地、遲移地、森然地臨近了。整個地球應該怎樣管轄呢?整體的「人」——不再是一國之民,或某個種族——馴育的方向是什麼呢?

主要手段乃是立法者的道德,人們可以利用這種道德把人塑造為創造性的和深沉的意志所喜愛的東西。前提是,這種最高等的藝術家意志掌握了暴力,並且能夠在一段長時間裡以立法、宗教和習俗的形式貫徹其創造意志。今天,也許還有以後的一段時間,要尋求這樣的極富創造性的人,這十分偉大的人,我認為是徒勞的。因為沒有這種人。直到人們經歷了許多失望以後,最終開始認識到沒有這種人,並且開始明白,世上沒有比現在為歐洲人直接稱之為「道德」的東西更敵視這種人的產生了。因為,似乎沒有也不會有別的道德——前面提到的那種群畜道德竭力追求的是綠色遍野的牧場式的塵世幸福,即生命的安全感、無危險性、快活、輕鬆,而且到後來,「假如萬事如意的話」,還希望脫離牧人和帶頭羊。這種道德的兩種流布最廣的學說叫作:「平等權」和「對一切受苦人的同情」——而痛苦本身應予全部消除,從他們中間清除出去。這些「觀念」始終時髦,可這種論調敗壞了時髦的概念。不過,凡是深思熟慮過迄今為止植物人的生長處所,並且思考過其興旺發展方式的人,都誤認為這一切是在相反的條件下發生的。誤認為植物人處境險惡無比,其發明和調節力由於長期受壓而要競相鬥爭,其生命意志應當強化,直到成為肯定的權力意志和強權意志;誤認為危險、嚴峻、暴力、險阻以及心中的危險、權利不平等、隱蔽性、斯多葛主義、引誘者的藝術、各種魔法妖術——簡言之,一切群畜希望的反面,對提高人來說是必然的。這是一種帶有相反意圖的道德,它把人向高處馴育,而不是向與人為善、平平庸庸的方向馴育。意在馴育統治階層——未來的地球主人——的道德,這種道德必須使自身同現存的風俗、法律聯繫起來,並且使用後者的語言,套上後者的外衣。但是,為此必須發明許多過渡性和欺騙性的方法,而且,同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相比,同必須首先造就一類新人相比,一個人的天年是微不足道的,在新的類中,前述的意志即本能才會保持若干代之久——新的主人的種類和等級。——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就像這種思想的種種冗長的、不易表述的內容一樣。為了造成具有最高精神性和意志力的人即特定的強大的種類,準備把價值倒轉過來,並且,為達此目的,把他們蘊藏的大量的遭人非議的本能,緩慢地、謹慎地釋放出來,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人,屬於我們的行列,自由的精靈——當然屬於作為迄今為止的新種類的「自由精靈」。因為這些人可能希望過相反的東西。在我看來,屬於此類的首先是歐洲的悲觀主義者,暴跳如雷的理想主義詩人和思想家,因為他們對整個生存不滿,也就必然起碼對今天的人不滿,這是合乎邏輯的。同樣,一些貪婪的急功近利的藝術家不假思索,毫不含糊地為爭取更高等的人的特權而戰,為反對「群畜」而戰,並且利用藝術的誘惑手法使遴選出來的精靈們的一切群畜本能和群畜的警覺昏睡。最後,再加上所有的批評家和歷史家——這三人行,將勇敢地使幸而開始了的對舊世界的發現——這是新哥倫布即德國精神的事業——繼往開來——(因為我們始終站在這一征服行動的開端)。其實,統治著舊世界的道德與今天的有所不同,這是一種更為順從的道德。而古希臘人受其道德的熏陶和影響要比今天的人更強、更深刻——他們是迄今為止絕無僅有的「成功者」。不過,來自古典文化的誘惑會給成功者即強者和有作為的人帶來影響,即使在今天,這種誘惑仍然是一切反民主的和反基督教的誘惑。它最有魅力,最有效果,正如文藝復興時期的誘惑一樣。

〈980〉

假如,人們設想出一位作為偉大教育家的哲學家,他強大到足以把從孤寂無人的高處綿延下來的長長的美妙的鏈條扯向自身,那麼,人們也應該承認他有偉大教育家的不祥的特權。一位教育家絕不透露他自己的思想,而總是把學生的利益掛在嘴上,把他對某事的打算掛在嘴上。靠這種偽裝,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他的拿手好戲是叫人相信他的正直。他應該能夠運用一切馴育和馴化的手段。他驅趕某些天性用皮鞭,而對另一些天性、惰性、遲疑、膽怯、虛榮,也許要用捧場的方法。

這樣的教育家身在善與惡的彼岸。但是,誰也不知道。

〈125〉

社會主義——是愚蠢透頂的小人即膚淺、嫉妒和裝腔作勢之輩挖空心思杜撰的暴政——其實它乃是「現代觀念」及其潛在的無政府主義的結果。但是,民主主義自鳴得意的暖風,軟化了下多種結論,或者那怕下一種結論的能力。——老跟在別人後面亦步亦趨——自己連結論都不會下了。因此,總的說來,社會主義乃是毫無希望的、令人作嘔的事業。因為,沒有比看到惡毒的和絕望的面孔之間的矛盾更好笑的了,今天搞社會主義的人正是這副面孔——他們的風格在為十分可憐的、被軋碎了的情感作證!——為他們希望的、合意的無害羔羊的幸福作證。同時,在他們那邊的歐洲的若干地方,卻有可能發生不測事件和突然襲擊。下個世紀,某地將會地覆天翻、「大喊大叫」,連德國也不乏同情者和辯護士的巴黎公社,與行將到來的事件相比,也許只是輕微的消化不良。儘管如此,過多的佔有者總會有的,以致社會主義可能比舊病複發還要歷害得多。這些佔有者就像具有某種信仰的某人,「人們為了當什麼人就必須佔有些什麼」。但是,這種信仰是一切本能的最古老的和最健全的信仰:恕我冒味多說幾句:「人們為了變得更多,則人們就得想佔有比現在還要多得多的東西。那種通過生命本身向一切有生命者佈道的學說,用的就是這種調門。發展道德。想擁有,並且想更多地擁有,一言以蔽之——增長——即生命本身。社會主義學說不祥地潛藏著「否定生命的意志」。因為,杜撰了這種學說的必定是敗類,或衰敗的種族。其實,我希望,——說不定要經過若干次試驗來證明——,生命在社會主義社會中會自我否定,會自斷其根。地球是這樣大,而人總還是這樣無盡無休,因此,在我看來,這種實際的勸導和對荒唐的顯示乃是不受歡迎的,即使它以犧牲無數生命為代價,果真贏了。總之,社會主義就是作為地表下閑不住的鼴鼠,也能成為某種有用和有益的東西。因為,它會延長「地球上的和平」和全面延緩民主群畜的向善過程,它會迫使歐洲人留下精神即計謀和謹慎,迫使他們無法把男子漢的尚武美德一概拒之門外,社會主義暫時保護歐洲免受女性衰退症的侵害,因為這種癥狀也威脅著社會主義。

〈820〉

在主要問題上,我贊同藝術家的地方要比贊同迄今為止的所有哲學家的地方多些。因為哲學家們沒有失去生命走過的偉大足跡,他們熱愛「本世界」的事物——而他們熱愛這些事物的感官卻追求「非感性化」。在我看來,這是誤解,或是病態,或者在它並非是單純的虛偽和自欺的地方,成為一種療法。我希望自己能同所有不在清教徒良心恐懼症下過活的人一塊生活——應該這樣生活,使自己的感性日益精神化和多樣化。的確,我們要感激感性的自由、豐盈和力,然而,我們要給感性提供我們擁有的精神佳品。傳教士和形而上學敗壞了感性的名聲,這與我們毫不相干!我們不需要這種誹謗了。因為這是成功者的標誌,假如像歌德這樣的人日益傾心於「世界事物」——這樣他就堅持了人這個偉大的見解,以致人成了生命的神化者,假如人學會了神化自己的話。

〈646〉

我指明了我的不自覺的勞動者和預備者。但是,我雖然抱有幾分希望,可到哪裡去尋求我這種、起碼也是我需要的新型哲學家呢?只有在那裡,在瀰漫著高雅思維方式的地方。這種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它把信仰奴隸制,信仰高度的從屬性視為信仰任何高等文明的前提。而在風行著創造性思維方式的地方,則不把安享清福、「一切安息日的安息日」設定為世界的目的,即使在和平環境中,它也崇敬發動新戰爭的手段。這是給未來立法的思維方式,為了未來的利益,它嚴以律己,處世冷酷;獨斷獨行。這是一種不假思索的、「非道德的」思維方式,它要把人的善性和惡性一齊朝向偉大的馴化,因為它相信自己有力量把兩者放到適當的位置上,——放置到兩者相依為命的位置上。但是,今天又有誰去尋求哲學家呢?他用怎樣的眼光去尋求他所要找的人呢?他提著第歐根尼的燈籠去尋找,白天黑夜,跑來跑去,白費力氣。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嗎?這個時代有著相反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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