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房氏兄弟財產糾紛的嚴厲處置,確乎是他精心安排的。如此的貶官發落,他其實就是想引蛇出洞。可探頭的那蛇不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吳王李恪,使他多少有些遺憾。但至少荊王跳出來了,高陽公主、丹陽公主、巴陵公主跳出來了,薛萬徹、柴令武、房遺愛那群無能的駙馬們跳出來了。他順藤摸瓜。他終可:摸到了這足足實實的一串。他相信在這一串的背後,一定還會有更大的傢伙。他希望那個更大的謀反朝政的人物就是吳王恪。那樣,在把這一大串謀反的皇室宗族一網打盡之後,他和高宗李治也就可以真正地高枕無憂了。
其實長孫對房遺直的非禮罪並無興趣。什麼非禮不非禮,在他眼中,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早就知道高陽這個女人是個被寵壞的女人。她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而且無論是哪個男人沾了她,那個男人准要倒霉。他對房氏兄弟的爭端親自審理,本意也不過是想從高陽那裡探探李恪的行跡而已。他沒有想到會折騰出什麼非禮的訟案,更想不到被逼急了的房遺直為保存性命,竟會交待出高陽及荊王等宗室成員的反叛密謀。
老謀深算的長孫無忌當即就從輕發落了房遺直。儘管他與高陽淫亂,儘管他也是朝廷的異己,但他畢竟算是戴罪立功,將一把宰殺敵人的利刀遞到了長孫手上。
這一肅反的機會千載難逢。
這機會終於被長孫無忌緊緊地抓住了。
這其實也是高陽公主親自送給他的機會。他覺得他甚至要感謝這個良莠不分、只會把水攪混的女人。感謝這女人的淫亂。感謝這女人對男人的那一份狠毒的心腸。
長孫抓住了那機會。他一點也不喘息,一點也不留情。他立刻把與此事有牽連的皇室貴族軟禁和看守了起來。皇家禁軍所到之處,一片雞飛狗跳、大呼小叫。他很蔑視這群無視朝廷而又成不了大事的王孫貴族。他慨嘆唐太宗的後代竟都是些終究難成大器的不孝子孫。
長孫無忌輕而易舉就取得了這次粉碎宗室反叛的勝利。最令他欣慰的是,他竟利用孬種房遺愛的貪生怕死,使吳王李恪也在劫難逃。長孫無忌一不做,二不休,藉此機會,宜將剩勇追窮寇,把皇室及朝廷中凡同這次謀反事件或謀反者有牽連的,包括那些本與此事無關但卻與長孫無忌離心離德的人,統統殺掉,一網打盡。高宗李治在長孫舅父的脅迫下,流著淚簽署了那一份份殺死自己兄弟姐妹的詔書。
長孫無忌在高宗李治簽署著那些詔書時,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這就是政治。政治中沒有親情可言。政治是,你姑息敵人,敵人就要你流血。
總之這一次皇室的大清洗是極為成功的。長孫無忌本以為在他殺掉那些表面的、暗藏的敵人之後,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無論是高宗的皇帝寶座,還是他長孫的宰相位子都已萬無一失。但可惜這位一向深謀遠慮的國舅也有失算的時候。就在他全力以赴地打著清君側的殲滅戰時,他那位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不爭氣的外甥李治竟又偏偏迷上了那個父親的才人武則天。
高宗被這個本來住在感業寺削髮為尼的女人迷惑得顛三倒四。他每每前去探望武兆。他甚至在那感業寺中與武兆弄出了孩子。感業寺的高牆終於再也包不住那腹中生命茁壯的發育。於是,武兆乾脆被李治接進了後宮。武兆一路拼殺。她殺了王皇后,殺了蕭淑妃,而就在她走近皇后那把金交椅時卻卡了殼。她遇到了那個恨高宗身邊一切女人的國舅長孫。
於是,聰明絕頂智慧過人的武兆在高宗李治的懷中,成了長孫無忌的一名勁敵。
結果,到底是那個老眼昏花的國舅敵不過枕邊這狐媚過人的妖精。
一向懦弱的李治最終聽從武媚娘,行使了他一國之君的權力,把對朝政的控制權從長孫無忌那裡轉移到了武則天的手中。
高宗讓那個他無比崇拜無比熱愛的美艷的女人當了皇后,並在武兆當了皇后的那一天,把忠心耿耿的舅父趕出了朝廷。
當然,這已是長孫無忌一度炙手可熱之後的後話了。
房遺愛到底是天生的孬種。
他被拉到御史台前時一副屁滾尿流的狼狽相。他周身哆嗦著。嚇得連口水都流了出來。彷彿不是提審他,而是要把他拉到刑台上殺了。他身上像被抽去了骨架。他滿臉是絕望恐懼的神情。他一個前朝大宰相的公子一個堂堂的駙馬都尉哪裡受到過如此的待遇。他還沒有挨上半下板子,便嚇得頓時跪地求饒。他使勁地磕頭。那腦門一會兒就磕碰得青青紫紫。
他怕得要命。他呼嚕嚕地把什麼全都吐了出來。他吐出來曾有的真實。也吐出來原本就沒有的編造。
他害怕至極。
然後他胡說。
他說出曾在他家聚會的所有的人,說出那些人說過的所有的話。他說出了高陽公主。說出她是怎樣地恨著唐太宗,怎樣因辯機的被殺而對唐太宗不滿。說出高陽公主是怎樣詛咒唐太宗,怎樣在唐太宗的葬禮上哭而不哀。他還說出高陽公主是在怎樣評價著高宗李治的無能,怎樣攻擊長孫無忌的專權,怎樣圖謀推翻長孫一族,怎樣策劃逼迫高宗退位。他還說出高陽公主怎樣與辯機生兒育女,怎樣與智勖、惠弘以及山中的道士李晃淫亂,怎樣十多年前就同他的哥哥遺直有染,怎樣常常與吳王李恪秘密相見……
等等,等等你再說一遍。審問房遺愛的官吏打斷了他不顧一切的交待。
什麼?怎麼啦?我說錯了什麼?房遺愛哆嗦著。他茫然無措地看著那些審問他的朝官們。
你不是說到吳王了嗎?
是的,是的。
那麼再說說看。說說高陽公主和那個吳王是怎麼回事?審問房遺愛的那些長孫無忌的親信們驟然之間興奮莫名起來。不打自招的房遺愛本來就使他們在審訊中充滿了成就感,而吳王恪的出現更使他們欣喜若狂。彷彿抓到了一條大魚。他們終於等到了他們的上司長孫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亮點。
吳王與公主……他們常常見面……
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在太宗大喪期間。他們常常見面。可能是在楊妃的宮中吧……
什麼是可能?究竟在哪兒?
對,就是在楊妃的宮中。
他們都說些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從不帶我去。很多次,是的。她的馬車總是半夜裡才回來。我知道她是去見吳王了。他們可能一直有私情。高陽她總是把我當成傻子,但我再傻也能看出他們在太宗的葬禮上眉來眼去。她還以為我不知道……
他們到底都說過些什麼?
是的,他們是說過些什麼。後來,後來楊妃死的時候,吳王又回京弔唁,可那時皇上已不準高陽進宮,我們就沒去給楊妃送葬。高陽一直很狂躁,她為不讓她進宮而大罵當今皇上。她罵他是傀儡,是暴君,無情無義,她還罵了長孫。對了,她說她恨不能殺了這老賊……
行了。說吳王。這一次他們又見面了嗎?
當然了。吳王晚上偷偷地跑來與高陽幽會,還是我親自把他帶到高陽房子里去的。再後來……再後來我就出去了。我記得吳王單獨和高陽在一起大概有一個時辰吧,後來我就聽到了馬蹄聲和她在房裡的哭聲。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院子里的奴婢們全都聽到了……
他們究竟都說了些什麼?
就是那些見不得人的私情唄。那時間是足夠了。足夠他們……
房遺愛,你老實點兒。不要總是避重就輕。你說說他們是怎樣策劃謀反的?長孫的心腹們覺得那些眉來眼去床上床下的臭事已不再重要,他們要的是怎樣以謀反的罪名把吳王李恪抓起來。
是的,他們兩個人單獨呆在高陽的房子里。然後他們熄了燈。他們熄了燈就……
就開始策劃推翻朝廷的事,對嗎?
推翻?是的,對;不,不對……
那麼是吳王恪說了他要推翻高宗,取而代之?
他要取代高宗?房遺愛有點疑惑地問著。
是的,他要當皇帝!審官斬釘截鐵地告訴房遺愛,吳王此次返京與高陽密謀的就是他怎樣才能當皇帝!
那麼他們沒上床?房遺愛更疑惑地看著那些凶神惡煞的朝官們。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下去等死吧。
可我是冤枉的,全是高陽,全是高陽這個淫藹歹毒的女人。她害得我這一生好慘,要是沒有她,我怎麼會成今天的樣子。我們房家也不至於敗至如此。我是冤枉的呀!我……
房遺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關進了長安的死牢。那漫長的等待死亡的過程是房遺愛一生所有的不幸中最大的不幸。因為他怕死。他怕死卻要他等死。等死的過程之於房遺愛,甚至是比死亡本身還要可怕。他一天一天地等著。沒有一絲一毫希望地等著。知道他必死無疑地等著。他要等朝廷把遠在江南的吳王李恪押解歸案;他要等長孫無忌為一個個倒霉蛋將罪名羅織妥帖;他還要等那個一向優柔寡斷的高宗最終痛下決斷。他還要等什麼?待到終於把一切都等齊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