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給我滾出去!這深更半夜的,我不想聽你的這些混帳話!房遺直站了起來。他怒目而視。他本來不想撕破他們兄弟之間的那層表面的關係。包括他被房遺愛的一紙訴狀而罷黜了官職,他都沒有罵過他一個字。因為他知道遺愛是被高陽唆使的。而如果是高陽公主要毀他,他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只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事情到了今天,決不是他這個弟弟的錯兒。而且房遺愛的被貶官被發配,也使遺直在心裡對他頓生可憐和同情。房遺直本來實在不想對這個同遭暗算的弟弟發火兒,他只想他們能平淡地分手,從此天各一方,好自為之。房遺愛夜半時分說出的那些惡狠狠的詛咒惹惱了他。幾乎從未有過的,一向謙謙君子的房遺直竟也破口大罵起來,都死到臨頭了,你還要怎樣?還要把我怎樣?你我鷸蚌相爭,是想讓什麼人得利?你深更半夜地來,就是為了咒我死嗎?你還嫌咱們房家敗得不夠嗎?你還不覺得愧對死去的父親嗎?就為了你那個任性的老婆?這些年來她又給了你什麼?讓你一頂一頂地戴著那些綠帽子,難道你還嫌不夠嗎?自們家倒霉就倒在那個皇家大公主的手裡了。你怎麼至今什麼全都不明白?你告了我,把我從京城貶走,可你又從中得到了什麼好處?她高陽又撈到了什麼好處?你們就看不出這背後的局勢嗎?你不僅給你的老婆當槍使,還給朝廷當槍使。那長孫正愁沒有殺你們的理由呢,你們倒好,自己送上去硬往刀口上撞。你們不是白痴就是瘋子。最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現在只能是自食苦果。事已如此,你們還要怎樣?說你恨我,恨不能我死。我可以去死。死不足惜。說吧,幹什麼來啦?你坐在那裡發什麼呆?沒事兒還不快滾蛋!

房遺愛遲疑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門外走。他走得很緩慢。步履中含著欲言又止。走到門口,他終於還是扭轉了頭。他對著站在房中央的遺直說,我們兄弟可能是真要生離死別了。我只想告訴你,也許等不到你走,朝廷就會來緝拿你。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恨我?你還嫌把我弄得不夠慘嗎?遺愛,我們是親兄弟,我們的身上都流著父親的血,我們到底手足一場,我們……

是啊,就是因為我們手足一場,我才深更半夜地跑來。我最終還是不忍讓你糊裡糊塗地被捉拿歸案。正因為我們兄弟一場,我才不記前嫌地趕來通知你,高陽她又進宮告你去了。而高宗也不再是那個頭腦清醒的太宗了。

她又去告我?告我什麼?

房遺愛緩緩地從他的袍子里掏出來那些當年房遺直送給高陽公主的珠寶。

那珠寶在幽暗的燈光下閃著幽暗的光。

房遺直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因為是高陽公主,他便只能是聽之任之。他甚至沒有怨言,沒有恨。

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房遺愛的肩背。他說,謝謝你來。謝謝你來通知我。

這一次你是逃不脫了。是辯機一樣的死罪。她把你當年的內衣也帶進宮去了。

是的,是死罪。她為什麼這麼恨我?好吧遺愛,你回去睡吧。臨死前我至少得知了你對我的感情。

可是,為什麼?遺直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我那麼敬重你崇拜你。我像愛父親那樣愛你。我覺得唯有你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我從沒想過竟是我最愛的兄長在偷我的老婆,當初要不是因為你,高陽也許最終會接受我,也不會再有那可惡的和尚。遺直,你要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你就那麼迷戀她,還是她在勾引你?

遺愛,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當初我也不想那樣。相信我,我努力過了,我不想那麼做,特別是不想傷害你。

可你到底還是傷害了我。就因為我傻,我沒有本事,你這有學問的人就可以隨便上她的床。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嗎?你知道我一直在忍受著怎樣的屈辱嗎?我寬容她忍讓她,讓她一頂一頂地往我頭上戴綠帽子,其中克也包括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也像那些混蛋的外人那樣?

遺愛,你不要再抱怨了。事已至此你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現在她去告了我,正像你說的這是我罪有應得。我無悔無怨。其實對於咱們房家發生的這些事,我早已冷靜地想過,我們什麼也不該怪,這是天命使然。我本來怨父親,怨他為什麼要是太宗的摯友。他如果不是唐太宗最看重最信任的人,皇帝也就不會把他最寵愛的女兒下嫁到咱們家。而你如果不是娶了這麼一個美麗無比又驕縱無比的女人,你的一生也許會很幸福,而我們房家也不會遭受如此的屈辱。相信我,我確實沒有想傷害你,即便是你真的因我而受到了傷害,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命運的驅使。你能理解嗎?十幾年來一步一步到今天,全都是命。如今命運又把咱們卷進了他們李家的皇室之爭。我知道我是逃不脫了,但同時也看清你和高陽也將是這場爭鬥中的犧牲晶。一場血腥的皇室清洗就要開始了。我們不過是這場清洗的前奏,是這場清洗的最早的祭品。你們善自珍重吧。我不怨恨高陽,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而我愛你。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們只能在天國里重做兄弟了……

果然在那個清晨。

在那個灰暗的早晨,朝廷的禁軍突然突襲房府,將房遺直捉拿歸案。

高陽公主的目的達到了。

房遺直被抓,房遺愛暫不離京,待一切水落石出後再一併發落。

終於達到了目的的高陽公主,心裡竟突然有了種空落落的疼痛。她不是已經將她此生最恨的男人送上死亡之旅了嗎?怎麼反倒空落了起來?是寂寞的勝利。全沒有意思的。或者那並不是恨?不是恨又是什麼?不是恨她又為什麼要他死?

高陽在等待著朝廷最後的判決。她堅信房遺直犯了對她非禮的罪過之後必死無疑。房遺直的死罪使高陽想到了當年同樣罪過的辯機。那屈辱和疼痛至今猶在。不同的是,如今把房遺直送上死刑台的不是別人,而是公主本人。

她堅信她必勝但是她並不快樂。她只是有一種感覺。那感覺越來越強烈,那就是她覺出這麼多年之後,終於把房遺直告發並把他推向死亡,事實上也是把自己推向了那個終極。也許是她已有了死亡的預感後,才想法順帶房遺直這個伴隨她多年的仇人一併上路的。但無論如何,禮部尚書陷入囹圊,終使房家祖宗八輩臉面掃地。在房家吃夠了苦頭的高陽一想到這些,便忍不住升起惡毒的快意。

房遺直被抓的那個清晨,高陽覺出了空落落的疼痛。彷彿又丟失了什麼。生命中的那一種。後來她終於悟到,沒有敵人的生命其實也是寂寞的。

她很後悔沒有親自去抓捕房遺直的現場。據奴婢們說,大公子全然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樣子。高陽想,這個男人怎麼死到臨頭還要如此硬撐著筋骨呢?於是她不由得不對這個房遺直又心生肅然。她甚至想,死便要這樣的死,如果自己也遇到了這一天的話。

高陽是在清晨來到房遺愛的西院的。她不知是懷抱了一種怎樣的殘酷心理。她有點幸災樂禍。她想看看如今受了他哥哥欺負後的房遺愛究竟是一副什麼倒霉的樣子。

她看見房遺愛臉色灰白,向隅而泣。一副很悲哀很絕望的樣子。

高陽公主坐在房遺愛的身邊,她甚至伸出手來去撫摸房遺愛的肩膀。然後她竟用一種很輕鬆的語調說,你為什麼還要哭呢?我不是幫你報仇了嗎?

房遺愛把高陽的手從他的肩上推了下去,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拒絕高陽公主對他的難得的溫存。

你是在為他哭嗎?高陽並不生氣,繼續平靜地問。你不知他這是罪有應得嗎?他就要被送上刑台了。是我們一塊兒把他送去的。你該高興才是。

不,不是我。房遺愛立刻緊張地說。

怎麼會不是你呢?如果不是你做了我的駙馬,他又怎麼能靠近我呢?事已如此,不必洗刷你自己的什麼了。如今是我們兩個被捆綁在一起。我們才是一個完整的陣營,我們才是真正的榮辱與共。

可是,你為什麼一定要他死呢?

要麼便是你去死。你願意去死嗎?你能夠像你哥哥那樣視死如歸地走出這房家的大門嗎?我是心疼你,我足看到你在接到被發配房州的沼書後那一副屁滾尿流狼狽不堪的樣子才決定救你的。那已經是最後的王牌了。你怎麼能在這場你死我活的生死搏鬥中還要求什麼兩全其美呢?我們的生活已經太不完美了。我所需要的人死去得已經太多了。一個房遺直有什麼了不起,值得你如此地痛心疾首哭天搶地?他上我的床的時候,你也會這麼同情他嗎?

不,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而且……

而且怎樣?

不,不,我不說了。

你一定要說,而且什麼?你說。

而且,這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錯。

是嗎?你是說那錯是我的?是我勾引了你哥哥嗎?

如果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好啊房遺愛,你終於說出來了。這是我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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