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恪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他的隨從,離開了京城。那一行人賓士著,像射出的箭。

南下的馬蹄聲聲未盡,高陽公主的馬車就駛進了楊妃的宮門。

雍容華貴、端莊典雅、慈愛大度的楊妃在大殿上迎候著飛跑進來的高陽。

她向高陽伸出了她的手臂。

高陽獃獃地停住了腳步。她彷彿預感了什麼。

她的眼圈裡一下子浸滿了淚水。她問著,出了什麼事?究竟出了什麼事?他怎麼了?

楊妃伸展著她母親的手臂,把高陽緊緊地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她任高陽在她慈愛的胸懷裡哭泣。

她輕輕拍著高陽的後背,就像是催眠一個正要入睡的嬰孩兒。

楊妃說,孩子,你哭吧。

楊妃說,我和你一樣愛他,但我們別無選擇。他必須走,必須立刻離開這殺機四伏的長安。我們都要他活著對吧。他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唯一的親人了。我們只能讓他走。他走得越遠,離我們才越近。你懂這個道理嗎?

高陽退著。她搖著頭。她離開了楊妃的懷抱。她絕望地伸出雙手。彷彿在要著什麼。她說不,為什麼不讓我們告別,為什麼不讓他等我,不讓我再看他最後一眼……

孩子,你回吧,答應我,常來看我好嗎?我也不願意讓你總是不快活。常來好嗎?做我的女兒讓我來疼愛你……

吳王恪的驟然出現和驟然消失,在高陽公主本來已經很疼痛的心上又狠狠地戳上了一刀。

又有新的血流出來。那疼痛與日俱增。

高陽很困惑。

她開始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而她又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總是把自己卷進一種不可能的愛情中。最初是房遺直,她丈夫的哥哥。接著是辯機,一個矢志於佛教的和尚;然後是自始至終的恪,她的親哥哥。她不管他們是誰但她愛他們。她愛得不管不顧。她愛得任情任性。直至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為什麼總是把自己的心靈和肉體一次又一次地送進世俗不容的人物關係中呢?

然後是不能自拔的沉溺,是漫漫無邊的日子,是無窮無盡的傷痛。

她覺得她的身心疲憊極了。她已無力抵擋那日甚一日的疼痛的浪潮。她就要被淹沒了。她不知如何才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以脫逃開這前所未有的滅頂之災。

其實,自辯機死後,高陽公主曾經滄海的生活里,還曾奏響過令人驚異的插曲。

史書上說,在此期間,高陽曾先後與三位有名有姓的和尚道士巫師鬼混。他們分別是浮屠智勖、惠弘和遭士李晃。這三位在禁慾法規中生存的男人「皆私侍主」,全都不約而同地把他們的私器作為了他們侍奉高陽的工具。

於是他們青史留名。

他們沒有留下英名,那是因為撰寫史書的男人們不願給美若天仙的高陽公主一個好的名聲。高陽作為一個女人有著男人們看來最致命的兩個弱點,一個是她超群的美貌,另一個是她超群的性慾。美是什麼?是勾引男人誘惑男人擾亂一個所謂正經男人的那顆本來平靜心靈的狐媚。而性慾呢?那隻能是男人享有而女人不配的一種身體的感覺。

於是高陽成為了史書上以美而惑眾,又以欲而害人的角色。沒有一個撰寫歷史的學問家願意同情高陽這樣的千古罪人。

智勖、惠弘和李晃的出現,對於世人來說,有一點被暗示得準確無誤。那就是,在情愛的天平上,高陽至死也沒有接受房遺愛。或者說,高陽公主是一個永遠新潮永遠於性愛中追求新異刺激的女人。

高陽公主最初和智勖、惠弘攪在一起,因為他們同辯機一樣,都是佛門之人。高陽與辯機八九年的交往中,耳濡目染,便也自然而然地親近了佛學。所以,凡同辯機志趣相投、信仰一致的人,都會使高陽頓生信任和親近之感。

只是,高陽公主並不願意承認把他們聯結在一起的,是那個已經死去的辯機。

高陽最早命人找來智勖,是因為她聽說這個和尚有預卜吉凶的超凡本領。那時候,玉枕事件剛剛發生,辯機被押進大獄。茫然無所措的高陽,便重金請來智勖,讓這個據說神機妙算的和尚為她測卜未來。

高陽一開始還只是有病亂投醫。

她當時的那恐慌、茫然、絕望由此可見一斑。

預卜出的結局極其恐怖。

那個巫師一般的智勖提前告知了那悲慘,後來並被終局所驗證。從此高陽對智勖預測禍福的能力達到迷信的程度,她常把這個神秘的和尚召到她的府上,無論做什麼,她從此都要提前占卜,包括被終日詛咒的父皇的死期。可能是智勖所有的預言最後都得到了應驗,總之智勖慢慢成為了高陽公主離不開的人。

是高陽公主空虛的心靈和她茫然無所依的生存狀態離不開智勖。

而這個智勖同辯機一樣恰好也是個和尚。然而智勖與辯機不同的是,他沒有風度翩翩,沒有辭採風流,也沒有青春年少。智勖又矮又小,且寡言少語。他的全部魅力都表現在他占卜的儀式中。他是那麼肅穆莊嚴,那麼深邃神秘,而他預卜的那許多未來,在日後竟然都不可避免地一一應驗。

在高陽心中,矮小的不起眼的蒼老的智勖,卻是個神一樣的人物。他的身體內聚集著無限的威力,他對整個宇宙的萬事萬物無不全知全能。

因為智勖是神,高陽便開始崇拜他。

她是在崇拜神,向神頂禮膜拜的過程中,迷戀上了智勖的那私器。

那時的高陽已經被性愛放逐。她荒廢著。她想要而又不能。沒有男人。她身邊沒有像樣的男人。

於是,便有了那神一樣的智勖的應運而生。

智勖在占卜的時候總是能讓高陽公主陷入一種極度的迷離恍惚之中。而在迷離恍惚中又總是能產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身體內部的亢奮。於是在一次神秘的占卜中,高陽公主如入夢境,她走過去拉住了智勖的手。她要智勖和她上床。智勖顫顫悠悠入得帳幄,不得已將他那早巳萎縮的私器暴露出來。

恰是因為那萎縮才使高陽陡生了興趣。她在那充滿了暗示的幃惺之中與那萎縮的器官糾纏不已。終於那無能的器物覺醒復甦,一次比一次充滿了咄咄殺機。

高陽只是把智勖當做了神。她只是每日每時都想知道未來的事情,因為她根本就不能把握自身的命運。而智勖知道,神知道。所以她求助於神。她同智勖上床僅僅是因為智勖是神。她並不覺得她同這個萎縮的神在一起有多麼好。也許並不好。也許一點兒都不好,但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向智勖要著。她在要著的時候甚至感到了某種快樂。那是一種向禁規挑戰的快樂。

受玉枕事件牽連而死去的人太多了。除了她最最親愛的辯機最最貼身的淑兒,還有那麼多的奴婢和雜役。僅在一個夜晚,這所有的幾十個人就無影無蹤了。他們沒有過錯。他們成了冤死的鬼。在他們剛死的那一段日子裡,高陽公主總忍不住想到他們。但她後來不敢想了,害怕他們會向她來討命。然而她不想了,他們卻不肯罷休,從此常常侵人她的夢境。到後來,她覺得她時常會在黑夜裡、有時候甚至在大白天看見她的四周到處都是因玉枕事件而死去的那些冤魂。她動不動便會劈頭看見淑兒飄過來,睜大著那雙哀怨的眼睛。她彷彿在說著什麼,但是高陽卻什麼也聽不見。她很害怕,想逃走卻沒有退路。而辯機則總是血淋淋地出現在她的夢中。他總是一半一半地出現,要不然是他瘦弱的胸膛以及絕望幽藍的眼睛,要不然是他身體的另一半,赤裸的下體以及兩條枯瘦的腿……

高陽總在睡夢中被嚇醒,總是被夢中那些奇形怪狀的「熟人」驚嚇出一身淋漓的大汗。

一夜又一夜。

她甚至不敢再睡覺。

她覺得只要一閉上眼睛,鬼魂們就會來糾纏。他們不放過她。他們日以繼夜地追逐著她。

她被折磨得幾乎要發瘋。

於是,她便又重金請來了浮屠中最負驅鬼盛名的惠弘。她要他住在她的家裡,以便及時幫助驅散那些隨時會出現的陰魂。

於是惠弘搬了來。他就住在公主隔壁的房子里。他隨時隨地跟著公主。他尋找這院落房中的鬼魂們。他使用法術識別他們。把他們找到後,再用咒語把他們趕走。

惠弘的法術很有些成效。沒過多久,公主就不再看見那些作祟的陰魂了。

然而,惠弘將所有飄浮在空間的鬼們全都趕盡後,以為大功告成,可以拿著他的銀子回他的寺院去了,而公主卻焦慮地留住他。高陽問,還有我夢中的那些鬼魂呢?

惠弘住在隔壁便無法驅趕高陽公主夢中的鬼。待他聽到公主夢中的大叫大嚷後趕過來,那鬼早就不知躲藏到哪裡去了。無奈的公主後來就乾脆叫惠弘也住進她的房間。她睡床上,惠弘就睡在公主床下的地板上。

這樣他們一夜一夜地睡著。只有公主睡著了他才能等到那些夢中的鬼魂。

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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