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在夜色中。高陽就把一個孕婦的那赤裸的變異的身體驟然間暴露在辯機的眼前,暴露在木房子中那柔和的月光下。像流瀉的山泉一樣。

也許就是這變異的形體這串滿的沉甸甸的乳房這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刺激了辯機。他便什麼也顧不上了。他不顧一切地抱緊她,親吻她。他也喘息著。他隱隱地覺出身下有什麼在阻礙著他,甚至在拼力地踢他,想把他趕走,趕下去。但是他不管。他什麼都不管。

高陽公主彷彿是從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伸出了她冰涼的手臂。那手臂在顫抖著。她低聲喊叫著。她高聲喘息著。她用顫抖的甚至是絕望的聲音對辯機說,別管他……對,什麼也別管……

那麼艱難。在近乎絕望的疼痛中。但是終於。

在辯機終於滿足終於大汗淋漓終於精疲力竭的那一刻,他突然聽到了高陽那一聲十分慘烈的喊叫。

那喊叫聲彷彿不是從高陽的身體里發出來的,彷彿是發自山上林中的獸群,然後又沉入了天籟。

那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有灰白的晨光照進來,辯機看見了正有鮮紅的血從高陽的身下殷殷地流出來。

高陽公主的手腳冰涼。她的手抓緊了被子。她的牙齒緊咬著木床邊上的那些草根。她的眼淚與汗珠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洇濕了她凌亂的黑髮。

已經六神無主的辯機趕緊去叫淑兒。淑兒焦慮地說,怕是要生了。怎麼辦?二公子還在山上。

辯機說,趕緊派人到山上去找二公子,可公主怎麼辦,她……

我特意帶了個接生婆,就住在山下不遠的林子里,我這就去接她。

淑兒,淑兒你進來。是公主?

這時候高陽已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勉強穿上了她那件肥大的衣服。

在陣痛的間歇中高陽顯得很鎮靜。她說,淑兒,誰也不必去找,趕快備車我們回去。

怎麼能回去呢?淑兒急了,甚至對公主瞪起了眼睛。不能走,你會把孩子生在半道兒上的。

淑兒你聽我的,我們走。

為什麼?

我就是要走,我不想把孩子生在這山裡。

高陽說著站了起來。她讓淑兒幫她系好衣服。她任那鮮血不停地流下來流下來。

高陽的臉色蒼白。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她心裡的那種恐懼是誰也不會知道的。因為她愛辯機。所以她不願把孩子生在辯機的面前。她不敢肯定,她怕那孩子不是辯機的。

此刻的辯機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一個這樣的女人。他給她擦汗。他扶著她。高陽緊抓著辯機的手。她抬起頭對著他費力地微笑,她說你不用怕,沒有什麼。女人在這個時候總是這樣受盡了折磨。這會兒好多了。能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高陽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走。今生今世,我只愛你。我只愛你一個人。生過這孩子,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立刻上山來看你。你一定要等著我,等著我上山……公主還沒有說完,那陣痛便又到來了。

疼啊。快抱緊我,快……

辯機緊緊地抱住了公主。任她在他的懷中大聲地嘶叫著,掙扎著。公主的凌亂的頭髮在空中不停地飄蕩。

我要死了。太疼了。親愛的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那疼痛就像是一排一排湧上來的誨浪。那海浪正在把高陽淹沒。

辯機和淑兒看著高陽那讓人撕心裂肺的樣子,都止不住流下了苦痛的眼淚。

想不到一個長在深宮嬌生慣養的女人竟要在這荒僻的山林中經歷如此的苦難。

當疼痛終於過去,淑兒便趕緊把公主扶上了馬車。

辯機同車上的公主告別。他使勁抓著公主從車窗里伸出的那冷汗淋漓的手。馬車啟動了。他不得不放開這位承載著他一半生命的女人。

馬車一直堅定地向前走著,顛簸著將那慘烈的疼痛帶走。那是高陽公主的意志。

辯機站在他山中的木屋前。他流著眼淚。他站在那裡竟也如房遺直送走公主時那般,他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心中升騰起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他甚至覺得他此生再也見不到公主了。如若真的那樣,他發誓將畢生為公主祈禱,在祈禱中超度她美麗而年輕的亡靈。

幾個時辰以後,高陽公主的兒子在終南山下的草叢中出生了。

淑兒找到了那個住在山腳下的接生婆。在如此的折磨下,竟然母子平安。

高陽公主躺在大自然的綠色之中,沐浴著山中的太陽,她終於聽到了她兒子的第一聲啼哭。疼痛是突然間終止的。小東西降臨人世。當孩子剛剛離開她的身體,高陽就拼力坐了起來。她看見了那個血淋淋的嬰兒,看見了他在熱烈的陽光下眯起的那雙眼睛,看見了那眼睛中閃過的那一抹幽幽的藍……

高陽公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放下了那顆一直焦慮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她欣慰極了。是辯機的兒子。終於是辯機的兒子。這是上天的賜與。她的愛和她的寶貝。此時此刻,一切的恐懼,一切的疼痛,一切的苦難,都消融已盡,離她遠去了。

公主疲憊不堪地躺在綠色的草叢中。

她的面容蒼白,嘴唇上滿是被咬破的紫魔,但幸福的光卻閃耀在她的臉上。

太陽很炎熱地照射著。這時候,從山上趕來的房遺愛一行人匆匆駛來。

房遺愛見到公主時,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她們沒有讓他看公主剛剛生下的兒子。但憑著直覺,房遺愛就知道那兒子定然不是他的。但無論怎樣,也只能是他的兒子,因為只有他才能是那孩子名正言順的父親。想到這裡,房遺愛好受多了。他對著草叢中的公主送上慰問的微笑。他說,你受苦了。咱們回家吧。

僅僅十天之後。高陽再不能等待了。她懷著急迫。她覺得兒子不再重要。她把他交給了乳母。她便在那個晚上秘密地離開了家。這一次她甚至連房遺愛也沒有通告。她太急迫了。她不能控制自己。她沒有辦法。她只想儘快見到山中的辯機。

高陽的身體還很虛弱。畢竟生下孩子才剛剛十天。她依然很蒼白。沒有血色。在歷盡折磨之後,她的血流盡了。她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為人妻為人母的女人。她屬於辯機。辯機是支撐她的一切。儘管她依然蒼白虛弱,儘管她的腰還在疼血還在流,但比起進山去見辯機,這一切又算什麼呢?

去見辯機使高陽的心裡充滿了光明和烈火。

她披著一件深棕色的斗篷。那斗篷把她從頭到腳遮蓋得嚴嚴實實。

她的馬車星夜秘密駛出寂靜的長安城。

沒有人注意這輛馬車。這是一架皇家的車輦。

高陽只帶著淑兒、車夫和幾個貼身的奴婢。

她的心怦怦地跳著。她知道這是她不顧一切去做的唯一值得去做的一件事。

她想念那個男人。全身心地想念他。他是任何的一切所無法取代的。很清爽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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