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於是他錯過了辯機草屋那溫暖的燈光,錯過了高陽公主的笑聲。他剋制了饑渴,繼續在艱辛的夜路中向山頂挺進。

房遺直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要吃這麼大的苦。房遺直是在拂曉時分叩響行宮大門的。

巨大的鐵的門環響著。衛兵跑來。見是大公子便即刻把他帶到了二公子的寢殿。

這裡是一處舊日隋煬帝的行宮。儘管氣勢恢宏,但設備陳舊,當朝皇帝已不再來此。

房遺直不顧一切地推開房遺愛的殿門。他舉著松明火把,他不管他們是什麼姿態,哪怕是他們正在做愛,他也要立刻把他心愛的高陽搶過來。他想如果房遺愛阻攔他,他就將抽出長劍搏殺。他寧可在弟弟的血泊中與公主擁抱房遺愛被驚醒。他費力地睜開惺忪的睡眼,他好不容易才看清站在他床前的這個舉著火把的人影就是他的哥哥房遺直。他頓時緊張起來,他問遺直,你來幹什麼?怎麼回事?是家裡出事了嗎?是父親……

房遺直二話不說,他舉著火把便去抓遺愛身邊的那個女人。怎麼?是淑兒?房遺直不知道他此刻胸中是一種怎樣的絕望。他像是被誰當頭一棒,腦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公主呢?公主她人在哪兒?我要見她。

她不在這兒。不在這山頂。

不在這兒?不在這山頂的行宮?那麼她在哪兒?

在辯機的草庵里。

在辯機的草庵里,怎麼會?

這兩個晚上她一直住在那裡。她嫌這山頂太冷。她累了她不想再爬山……

她把淑兒給了你就為了她自己能留在辯機那兒……

哥哥,你別胡說!說吧,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要不是皇帝……

那草庵里的燈光!

那異常的溫暖!

那笑聲!

媽的!

他全錯過了!

那辯機!

又是狠狠的一擊!

房遺直立刻如泄了氣的皮球。他賴以支撐的全部信念驟然間呼啦啦全都倒塌了。所有的焦慮、恐懼、無望以及旅途的緊張和疲勞驟然間一齊向他猛烈襲來。他說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也想來上山打獵。我累了。我想睡覺。

第二天清晨,房遺愛兄弟帶著眾侍從浩浩蕩蕩來到機草庵時,像事先約定了又心照不宜一樣,那修士辯機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高陽公主威嚴地站在草庵前的空地上。她的美麗而又驕矜無比的頭高高地昂著。目空一切的樣子。那神情顯然是為了迎接房遺愛的。

高陽公主想不到她竟在房遺愛的隊伍中看到了那個騎在高馬上的房遺直。她恍若隔世般望著那個她覺得她早已忘了的男人。他也望著她。那目光提示他的存在。那往日舊事的存在。她的心怦然而動,但接下來的是憤怒。

高陽看著房遺直。她看出了這個男人的憔悴疲憊還有他內心的憂傷和猥瑣。有了草庵之夜,高陽就覺出了房遺直並不是唯一的。她甚至覺得她過去在那麼長的日子裡幾乎每日每時都思念著他、盼著他早早返回十分可笑。

高陽望著房遺直。她看著這房家的兩個公於是怎樣地下馬,怎樣急切地走向她怎樣恭恭敬敬地向她請安。她胸中有種兇狠的快感。她看出房遺直依然是禮有節地站在他兄弟的身後。高陽覺得她簡直恨透了這種虛偽的自私的道貌岸然的不敢愛也不敢恨的男人。

高陽儘管冷峻但她的臉上還是閃動著一種異樣的光澤。那是唯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得到的一種幸福。那確乎是一種幸福。

高陽走近房遺愛。她故意做出和他很親密的樣子。她說這山中的秋天真是很美。她問,淑兒呢?淑兒是不是把你伺候得很好?

然後她收起微笑向房遺愛身後的房遺直走過來。她冷冷地看著他。她圍著他整整地繞了一圈,然後冷冷地對他說,你怎麼也有雅興到這秋季的山林中來了呢?你不是在臨淄嗎?你不是這家中的一切你全都不要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呢?是怕丟了你銀青光祿大夫的官職碼?那閑官就那麼重要嗎?要不要到這溫暖的小屋裡來坐坐呀?高陽說話的神態就彷彿她是這山中木屋的女主人。

辯機呢?房遺愛問著。

聽侍衛說,他深夜就上山去了。我住在這裡攪了他的苦讀。你們不覺得他是個很值得欽佩的學士嗎?房遺愛,你何時像辯機那樣讀過書呢?

高陽公主在淑兒的扶助下,坐進了她的馬車。

房遺直看著她。在那一刻,房遺直在高陽公主的冷酷的目光中,或許已經得知了一種可怕而悲慘的未來。

那個山中草廬內的年輕學士辯機就是後來被唐太宗腰斬在長安西市場的著名沙門辯機。

那個清晨,辯機一直面壁呆坐著,懺悔他深夜的罪惡,直到公主靜悄悄地走進他的書房走到他的身邊。高陽公主一看見辯機是怎樣地坐在被撕成碎片的經學的廢墟中就全都明白了。她走過去,輕輕地捧起辯機的頭。她說,這有什麼可惜的?然後,她便也拿起身邊的一本什麼經書用力地撕扯了起來。撕不動時,她還請求辯機來幫助她。她在撕扯著經書的時候始終盯著辯機的眼睛。她發現那眼睛由驚訝到惋惜,後來流出的便是坦然的光了。

辯機似乎不再懺悔。

他們和解了。

他們不再為夜裡的事情而自我折磨,他們任由了天命。

然後,就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寧靜的午後,辯機帶著高陽公主來到了一片美麗的密林之中。辯機說,這是他常常來讀書的地方。他非常喜歡這片樹林,這裡很靜謐也很安全,常有鹿群出沒。而他又總是能和那些美麗善良的動物友好相處。

果然,林中的鹿群見到了辯機,便三三兩兩悠然地向這片林中的空地會聚而來。辯機在鹿群中間。他和它們融為一體,他也成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高陽覺得,辯機與鹿群在一起的那情景真是太美了,簡直就像是一幅如夢如幻的圖畫。

高陽走過去,她也融入了那幅畫。她在鹿群中抬起腳跟親吻著辯機。

辯機說,這是他此生從未有過的幸福。他說你美若天仙,但可惜你與我不是一個境界中的人。

為什麼?你說過你我不都是平等的人嗎?高陽又問,你的眼睛為什麼會是幽藍的?那幽藍中間又為什麼總是很憂傷?

辯機說,多少年來,我本已將我的心和眼睛修鍊得清凈而無欲。但是你來了。你為什麼要來?

然後辯機和公主躺在了林中厚厚的鬆軟的空地上。那落葉堆積的地上不時發出沙沙的響聲。

為什麼你要來?你攪擾了我平靜的生活。

鹿群在稍遠的地方悠閑地徘徊著。

高陽平躺在落葉上。看秋日的太陽。聽辯機講述著大自然的故事。

高陽這個美麗的女人就在眼前。辯機伸手就可以觸到她,這是辯機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他在懺悔。懺悔自己的塵念。而就在這懺悔中他還是伸出了手。他掀開了高陽的長裙,他看見了她那美麗的乳房。他貪婪地吸吮著它們。他聽到了高陽公主那美妙的呻吟。

還等什麼?

不再等。

一切的教義頃刻間瓦解坍塌。

沒有禁忌。

禁忌被撕成了碎片。

男人脫光了女人的衣服。他把女人美麗的身體橫陳於大自然美麗的懷抱中。然後他要她。他把這想像成是一種大自然的行為。而大自然也是教。這教義指引他。他不能不要她。像決堤的大水。一次又一次。在那些美好的鹿群中,在天與地之間在大自然親切溫暖的關愛中。

然後到了夜晚。他們都知道是最後的夜晚。

他們不提分手的事。侍女們早早睡去。衛兵們在很遠的地方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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