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他分不清身後高陽發出的聲音是她幸福的呻吟,還是她痛苦的抽泣。

夜的冷風驟起,吹透了房遺直單薄削瘦的身體。他匆匆離去,消失在夜的無盡的黑暗中。

高陽回後宮去探望父親。高陽的臉上閃著幸福的光澤。

高陽公主的身邊是膀大腰圓的房遺愛。他也是一副很忐得意滿的樣子。他陪同高陽公主走進這壁壘森嚴的皇宮時,那乘龍快婿春風得意的心境早就壓過了數日來因並沒打得到高陽的身體所生出的那許多沮喪。他覺得,畢竟,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能常常來拜見天子,與權力親近才是更為重要的。而他能夠享有如此的待遇,也是同高陽公主分不開的。為此,房遺愛便只能是對高陽百般地忍耐了。他甚至不能太去計較他是不是能夠得到他這個妻子的身體。他更看重的,是這個冷酷高傲的女人所帶給他的另一方面的榮耀和顯赫。

這是唐太宗李世民在高陽公主嫁到房玄齡家後第一次見到她。他在他最心愛的這個女兒的臉上讀到的是她的難抑的歡樂。

一個新婚的女人。

她很快樂。

而她的很快樂竟使李世民的心中有種莫名的酸澀。

高陽和房遺愛雙雙拜見父皇。

然後高陽就如從前做女兒時那般旁若無人地在父親的身邊轉來轉去,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高陽的臉上閃著光彩。那光彩使人聯想到那帷幄之間的歡愉。高陽公主說著。她還高聲笑著。她說她是多麼想多麼想父親。她每天都想從房家逃出來,回後宮看父皇。她說她想父親想得有時候會掉淚,幸好有淑兒日夜陪伴著她……

這時候房遺愛被冷落在一邊。

高陽故意不停地對李世民說著,使站在一邊的房遺愛很尷尬。他垂手而立。甚至顯得緊張。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知道在皇帝的面前到底應當說什麼,怎麼說。

唐太宗李世民感覺到了在高陽公主和房遺愛之間的那不和諧。他扭轉身,用盡量親切的語調問房遺愛,高陽是不是依然很任性?

房遺愛於是更加地緊張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皇帝的問話。他甚至不敢抬起頭來,他既不敢看皇帝,更不敢看高陽。

而高陽原本是他的老婆。

而他卻無法駕馭他的老婆。

在皇帝詢問他的那一刻,房遺愛甚至想哭。但是他最後終於鎮定了下來。他說,秉報皇上,她很好。我們全家都很喜歡她。

是嗎?該不是你們全家都很寵著她吧。高陽你長在後宮,我又從小對你嬌慣備至,你便一向任情任性。而今到了房家,要格外自律才是。房玄齡是當朝宰相,又是我的摯友,你千萬要尊重他們,不能總是任著自己。

此刻高陽貼近了她的父親。她用輕柔的手臂繞攏了李世民的脖頸。她笑著,她說父皇你說的這些話都是多餘的。高陽透過唐太宗看到了那個唯唯諾諾的房遺愛。她覺得非常奇怪,難道這就是我的男人嗎?她聽見父親同房遺愛談起了房府的生活。高陽在那刻板的無聊的談話中驟然聽到了李世民在問,你的哥哥怎樣?我一直聽說他是個很有作為的年輕人。高陽的心跳了起來。她的眼前突然是那糾纏在一起的身體。她為她想到了那赤裸的身體而臉紅耳熱……

是的。那隱隱約約之間的房遺愛的聲音。那聲音說,我兄長遺直確乎才學過人,深得父親的喜愛和我們兄弟的欽佩。

話語之間,唐太宗李世民深為房家兄弟的彼此愛戴和敬重所感動。在那一刻,他可能深深地在內心感慨皇室宗族之間為了皇權而骨肉相殘的冷酷。他也是手上心上沾滿了兄弟的鮮血後才最終登上這皇帝的寶座的。而就在此刻,他可能也預感到了他的親生兒子們間的那場生死惡戰就要打響了。

於是他便更加渴望著親人間的那一份親愛。他於是更加肯定把高陽送到這仁愛之家的決定是何等地正確。

高陽走出了父皇的宮殿。她依然覺得她的臉灼熱。血從胸腔里往上涌。她至今依然能感覺到身體被穿破時的那針刺一般的疼痛。那血。伴隨著那非同一般的熱情。從此她渴望。渴望每一個每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一個儒雅之士,那修長的身體。高陽一想到那修長的身體就禁不住心旌搖動。像這搖動的春天的風。很多的絲絮。在父皇的花園裡在溫暖的空氣中飄著。高陽走在那溫暖的飄著春天絲絮的後花園中。很多的鮮花。那寬闊的屋檐伸展著。大唐宮殿的萬千氣象。垂掛的風鈴。音樂般響著。房遺直的有口皆碑甚至受到父親的讚美使高陽更加幸福。那是她愛的人。她愛了一個優秀的人。一個真正的男人。在這個真正的男人面前是難抑的慾望和瘋狂。高陽走著。她的臉上是那種無論是心和身都得到了最充分的滋養和滿足之後的那種深度的光澤。那麼深切地。那是一種真正的女人的幸福。

然後李世民走近她。李世民在他的美麗的後花園裡不由自主地摟住了自己美麗的女兒。他很想像小時候那樣能親親高陽的臉頰,但是他沒有。他想女兒畢竟長大了,且已嫁人。他覺得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把她抱在懷中實在是很主要上他心裡難過。

他們走著。

在和煦的春風裡。

最後他低下頭親著女兒的頭髮。

那樣的萬般柔情。他覺得女兒臉上的神情燦爛得就像這春天的陽光,將他這年過半百、體力已漸漸不支的身體也照耀得無比燦爛。

常來看我好嗎?

高陽抓住了李世民的手。高陽說,父親,我是愛你的。

那個房遺愛雖不及房遺直有出息,但他到底忠厚,對你百般依順。把你交給了他,我也就真的很放心了。

是的父親你儘管放心吧。房家上下確實對我很好,我願意呆在那裡。只是,我常常怕父皇孤單,我……

高陽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知道她對父親是有著一重很深很深的感情的。她很怕父親會想她。她一想到父親想念她就覺得很心酸。

但畢竟,高陽被又一重更新的感覺佔據了。那感情像洪水猛獸,一下於就灌滿了她的心。

高陽眼淚盈盈地告別了父親後,就去看她後宮的眾姐妹姨娘們。她在女人們中間一路咯咯地笑著。她體態輕盈,神情明媚。她不再是一個少女,而成為了一個美麗的小婦人。

房遺愛遠遠近近地跟著她。

他枉背著駙馬的名聲而高陽心裡裝著的卻是遺直。

高陽覺得她自從擁有了房遺直,心情變得格外美好。她覺得無論是身邊的人還是身邊的事物也都變得美好和明麗起來。她甚至不再那麼討厭那個令人生厭的房遺愛了。她能夠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對待他,也能夠像朋友一樣地同他講話了,並把他帶進他最最嚮往的皇宮,讓他盡情享受皇權的撫愛和虛榮。而她的對房遺愛的關照全因為他是遺直的兄。她是因了遺直的親近才覺得遺愛也是親近的。她很多天來就是浸泡在這樣的一種美好中。她幾乎在一天中的每一個時辰都在想著房遺直。她每每想到晚上,在那明媚的月光下,淑兒將大公於帶進她幽暗而充滿著馨香的寢室,她的心就會怦怦地跳。她想她將會怎樣地掙脫掉那蟬翼般的薄紗裙,把她赤裸的身體投進房遺直也是赤裸的懷抱中。然後一切就全都不復存在了。她覺得那境界的美好無法言傳。

房遺直。

在一種無限的愛戀之中,高陽公主因此而格外感謝她的父皇。她想是因為父皇對她的特別的偏愛才使她能走進房家的府邸,認識這個家族中的所有的人,包括她最最親愛的房遺直。

高陽公主知道她這是愛了。這是她的初戀。是超越了尺度的初戀。她的心性很高,因為她是公主。公主的地位使她能夠去愛她想愛該愛的那個人。難道一個公主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去生活嗎?

她和房遺直可謂是一見鍾情。她覺得她嫁到房家就是為了來與房遺直相遇相愛的。這是天命,不可違抗。結果他們相遇了,在那個原本並不美好的晚上。原本煩躁惱怒的高陽,在房遺直到來的那個瞬間在他們四目相視的那個時辰,竟突然間不煩躁也不惱怒了。而那個夜晚也隨之變得美好,那美好竟使高陽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後他們彼此擁有。他們在幽暗的月光下風流。高陽覺得她此生再也離不開房遺直了。她不管這個男人是誰,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她的丈夫,也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已經妻妾成群,更不管她自己是不是有一個被她關在門外的而且是她的父皇為她指定的丈夫。她全不管這些。她也從不為這些世俗的禁忌而憂慮。高陽認為她是公主是當今在世皇帝的女兒。一個皇帝的女兒當然叫以為所欲為。她當然可以想愛誰就愛誰,想和誰上床就和誰上床,想給誰跪下就給誰跪下。關鍵是,她愛房遺直,而她知道房遺直也愛她。但是她卻不知房遺直的這愛是背負了多麼沉重的心靈的倫理的負擔。高陽不知他是怎樣地躲躲閃閃,他是怎樣地欲逃而不能。他不能拒絕心上人的愛,也不敢拒絕他所面對的那個女人的高高在上的權力。

高陽求他。

這是除父皇之外她唯一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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