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他們再度四日相視。再度良久。高陽覺得她簡直無法形容她當時的心情。她望著遺直。她的心怦怦地跳著。一種莫名的慾望和激動。那是她從未有過的。她覺得她喜歡眼前的這個很有男子氣慨的男人。她不想他立刻就走。她想和他呆在一起,想看著他,聽他說話。她覺得她甚至喜歡房遺直的那低回的娓娓的聲音,那聲音就那樣環繞在她的耳畔浸潤著她的心靈。

房遺直還是扭轉了身。大公子,不能留下來嗎?就一會兒。

房遺直朝門外走。他在出門前再度扭頭看了看高陽。他說,公主真的很美。美極了。

高陽公主覺得她的臉突然紅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她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她第一次覺得羞澀,也是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如此執著地讚歎她的美麗。

她真的有那麼美嗎?

高陽快步走到門前。她一直看著房遺直的背影,直到那修長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

大公於呢?淑兒端著茶進來。

輕一點兒好不好。嚇了我一跳。高陽公主的心確實怦怦地跳著,跳得很急促。

怎麼啦?你在看什麼?淑兒問。

他走了。

你在看他的背影。他怎麼樣?是不是一表人才?

可惜不是他。

什麼可惜不是他?

沒你什麼事。淑兒,你瞎問什麼?

高陽公主扭轉身走進她的寢室。她順手插上了那雕花的木門。她走到梳妝台上的銅鏡前。她坐下來。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美。她想在銅鏡中看到剛才房遺直看到的那個女人。高陽抬起手臂用她細長的手指撫摸著自己的臉頰。臉頰很燙,而她的手指卻冰涼。高陽在銅鏡中看著她自己。她突然覺得一切很美好。她的生活里充滿了希望和陽光。

房遺直的來訪,使房遺愛的處境有了改善。他一直所處的那種尷尬的被鄙視被冷落的局面有了某種緩解。公主在白天開始主動同房遺愛接觸,與他聊天兒,這使房遺愛受寵若驚。於是這個受寵若驚的男人進而要求公主給他晚上,但被公主推說身體不適婉言拒絕了。而無論如何這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進展了。房遺愛便以「今後的日子長著呢」來安慰自己,並告誡自己慢慢來。在高陽公主的這一方,她之所以做出如此的努力全然是因為房遺直的那一番語重心長令她感動。她可以對房遺愛平等相待,但睡覺是不可以的,所以她從未允許過房遺愛在晚上走進她的寢室。她覺得房遣愛永遠不會是她心上的男人。即或她不是公主,作為女人她也還是不能和不是她心上的男人上床。她甚至不能想像她和房遺愛上床時的情景。儘管她的體內已經脹滿了慾望,她甚至有過那慾望的經驗,但是她卻只能苦熬著,耐心地等待。

但從此,在房家的府院里,高陽公主有了她的心上人,有了她日夜惦念的那偶像。她進而覺得能嫁到房家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至少是她走進了這房家的大門才得以認識了那個溫文爾雅、英俊瀟洒的大公子房遺直。她才能夠常常地見到他,或是在全家人的聚會上,或是在粱國府的山青水秀的花園中。而自從房遺直專門為遺愛的事拜見了高陽公主之後,他對公主的態度就變得謹慎而保守了。有時在花園中相遇,他總是故意避開,或是與家人一道向公主請安。總之,他盡量迴避與公主單獨接觸的機會,他見到公主時總是話很少,甚至不願抬起頭直視高陽的眼睛,這使已落入愛河的高陽公主很惱火。

高陽在房家的府中也見到了房遺直的妻妾和子女。她們對公主很尊敬,甚至有點誠惶誠恐。公主認為這樣很好,她對她們不屑一顧。

有一次房玄齡為了慶祝他的生日,在家中大擺宴席。在主賓席上,因為高陽是皇女,所以她被特許與房家的兒子們一道與公公同桌共飲。那一次高陽的位子就在房遺直的對面。她抬起頭來就能看見桌子那邊的那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就是不抬頭也能感覺到那個男人的灼熱。像一團火。在他們中間燃燒著。在一個偶然的也是必然的時刻,他們終於又隔著桌子隔著那一團熱騰騰的火,四目相視了。

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高陽覺得她的臉又紅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她用冰涼的手去撫摸她臉上的灼熱。

這時候房遺直站了起來。他對父親說他要去關照一下母親和他的家人。

房遺直走了很久。

高陽公主頓覺索然。

她後來也站了起來,她說她喝得有點多了,她想到屋外去透一透空氣。房遺愛馬上站起來要去陪她。而高陽立刻做出很親昵的動作,用細長的手指把房遺愛重新按回了桌前。她微笑著親切地對房遺愛說,你好好吃吧,我去去就來。這竟使老臣房玄齡以為他們十分恩愛而百感交集。

高陽公主獨自一人走在迴廊里。她看著月夜。很暖的春天的風吹著。高陽公主突然覺得此時此刻她非常想念她的父親。她不知父親此刻獨自在後宮是不是很孤寂,是不是也很想念她。對父親的想念使高陽很難過。

她想不到的是,在這很黑的迴廊中在這溫柔而美好的月夜會迎頭撞見房遺直。

迎面走來的黑影使高陽公主驚恐地叫出了聲。

公主,是我,你不要害怕。

真的是你?是大公子……

他們面對面地站住了。

驟然間地,他們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們離得那麼近。甚至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那是種吸引。在很黑的迴廊上在很溫柔的夜色中。也許在那一刻,他們是能夠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的,高陽是那麼渴望,她甚至已經伸出了她的手臂……

遺直向後退了半步。

他們終於失之交臂。

遺愛……不,我是說公主你好嗎?房遺直問。

然後一切的衝動一切的可能都被房遺直的這句問話給毀掉了。

是的,是的我很好。你的兄弟也很好。你難道沒感覺到我們已經很好了嗎。

是,是,我感覺到了。

這全要感謝你的那一份苦心。你為什麼不再過來坐坐呢?高陽公主冷靜地逼問著。

你們好就好。房遺直退步側身,為高陽公主閃出迴廊中的通路。

可是大公子,你好嗎?高陽公主固執地站在那裡,她問著房遺直,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美?

……

就在那天的晚上。

就在夜深入靜,高陽公主剛剛更衣睡下,她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了。

淑兒,淑兒快看看是怎麼回事?高陽害怕地喊著淑兒。

這時候傳來房遺愛大叫開門的聲音。他又是借著酒勁兒,高聲地喊著,在這寂靜的午夜顯得異常刺耳。

淑兒,快叫他走開。

淑兒便走到門口,隔著木門對房遺愛說,二公於,你快走吧,公主已經睡了。

這時候房遺愛不僅不走,反倒坐在門口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哭得很傷心。邊哭邊繼續拍著門。無論淑兒怎麼勸他,他也不肯離去。

怎麼辦?高陽在院子里焦慮地走著。她只穿著薄薄的絲睡衣,但是她已顧不上冷。怎麼辦?她問著淑兒。

我沒有辦法,他就是不走。淑兒說。

去請大公子吧,淑兒,去喚醒一個僕役,讓他從這後窗子里跳出去,把大公子找來。

然後,房遺直在夜色中疾步趕來。他看到了那個已蜷作一團痛苦地抽搐著的房遺愛。他說不清當時自己是什麼心情。他很憤怒,也很難過,他十分嚴厲地對房遺愛說,你看你成什麼樣子了。快回你房裡去。他邊說邊敲著高陽的門,他喊著,淑兒,快打開門,把二公子扶進去。

房遺直說著去扶依然痛哭不已的那醉醺醺的遺愛。

淑兒打開門,但卻掩著,將遺直和遺愛拒之於門外。

為什麼?房遺直問著。

人公子……淑兒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候,穿著淡淡的薄紗的高陽公主從門縫裡閃出,她的長髮披散著,像月光下流瀉的黑色瀑布。

那一刻,房遺直簡直不敢相信那門中的高陽是塵世中人。她彷彿仙女下凡,在月光的陰影下飄飄渺渺,那蟬翼般的薄紗將那裸露的身體遮蓋著。

那是種絕美。

房遺直不能不動心。

但靠在他身上的遺愛提醒他現實。

這現實太殘酷。於是他只能更加嚴厲地問著公主,為什麼?為什麼至今還這樣?

可我們已經是朋友。高陽說。

可他是你丈夫。你懂什麼叫丈夫嗎?遺直說著就扶起遺愛向里闖。

不。不,大公子,你要幹什麼?高陽公主擋在了門口,她用她柔軟的胸膛擋在房遺直的前面。你若是讓他進來,我現在就死。

可是……房遺直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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