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客廳地板

他不知道誰唱的這首歌,但他記得歌詞。

「有人在敲門,有人在按鈴。有人在敲門,有人在按鈴。幫我個忙……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佩里發現他站在黑暗的門廊里,輕快的旋律充斥在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更像是種警告。這地方看似很有活力,它有節奏地震顫著,瀰漫著朦朧的溫暖;與其說這裡是門廊倒不如說是個巷道口。大廳的盡頭有一扇海綿似的腐爛的綠木門,門上覆蓋著髒兮兮的煤泥。這扇門砰砰作響,與他的心一起跳動。這是一個活物。或可能曾經是一個活物。

又或者……或者它在等待活過來的機會。

他知道這是個夢,但他仍然很害怕。如果在清醒的時間裡,生活仍然被噩夢可怕的外衣包裹著,那麼現實會突然變得很可疑,人也會很容易被夢所嚇壞。

佩里朝門走去。門後面擱著些東西,說不上來是什麼。這東西很熱,很濕,並且正等待機會去肆虐,去謀殺,去主宰一切。當他夠到門把手的時候,把手也夠到了他。把手是一條長長的黑黏黏的觸鬚,纏繞著他的手臂,一把把它拉向那扇海綿似的綠門。佩里掙扎著,但這一切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被憤怒的父親猛然拖著往前拽的小孩。

門沒有打開,而是將他吸了進去,享受著這頓突然而至的軀體和思想的大餐。綠門吞沒了他,這個陰濕的混蛋撫摸著他。佩里竭盡全力大叫著,但是慢慢滲出的觸鬚伸進他的嘴巴,切斷了聲音,隔絕了空氣。他被門裹住,不能動彈。無邊的恐懼猛然包圍了他,將他的神志淹沒……

當他醒來時,叉子仍刺在肩膀上。運動衫已移回原來的位置,蓋住叉子並把它推得高高的:叉子的手柄靠在佩里的顴骨上。傷口一點都不疼,因為它已經完全麻木了。佩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皺了皺眉,用右手抓著叉子並輕輕地將它從斜方肌里拔出來——伴隨著一陣嘶嘶的吸氣聲。黏糊糊的血沿著鎖骨往下淌,流入腋窩裡。白色運動衫的胸口處已被浸染成亮紅色,混雜著輕微的暗紫色痕迹。刺傷本身並非那麼糟糕,但是扭來扭去的叉子撕裂了一大塊肉。他輕輕地用手指觸摸著傷口,盡量不把自己弄疼,想搞清楚傷口損傷的程度。他的手指摸到了三角形的屍體,它不再堅硬,而是變得柔軟起來。

毫無疑問,這三角形的鉤子仍然嵌在他的體內,可能嵌在鎖骨里,還可能嵌在肋骨里,甚至在他的胸骨里。果真如此的話,將它撕出來可能會導致其中一個鉤子刺破肺部,甚至刺破心臟。這顯然不行。但只要一想到它死了,佩里就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病態的滿足感。他努力將自己不得不隨身攜帶著一具嵌在肩膀上的小屍體這一事實拋到腦後,然而,他那扭曲的靈魂仍然在最後殘餘的理智中備受折磨。

他小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單腳跳到浴室。廢掉的那條腿已經不像原來那麼疼了,但仍然會陣陣作痛,像是要抱怨什麼似的。他真是不能在替補隊員的板凳上老老實實地呆著啊,讓替補隊員上場取代他的位置,直到比賽結束。

咬緊牙關,堅持到底!這點小傷算什麼!重返賽場吧!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

浴室地板上乾涸的血跡看起來就像污泥。浴缸里的污水流走了一些,但還有大塊橘色的皮膚漂浮在那裡,能從留在浴缸四周的小痂皮碎片看出原來水的深度。

血液順著他的肩膀汩汩往下淌。他從浴室鏡子後的柜子里拿出一瓶雙氧水。瓶子幾乎都空了,但足夠用來清理傷口。他把瓶子放在柜子上,想儘力脫下身上的T恤衫,但左臂上的劇痛讓他放棄了。他又慢慢地抬起左臂——很疼但還能動。

這條胳膊無力地垂著。他只能用右手笨拙地脫下被血浸濕的T恤衫,把它丟在地板上,踢到一個角落,這樣就再也不用看到它了。

佩里想洗個澡,但他不想清洗浴缸,一想到那深及腳踝漂浮著痂皮的水他就作嘔。除非不得已,他是不會去清理的。

他又順手從水槽下面抓了條幹凈的毛巾——因為他不打算用任何曾經接觸過痂片或者「五虎將」的東西。哼哼,現在它們不再是五個了,不是嗎?佩里臉上浮現出勝利者的微笑。現在,只剩下「四騎士」了。

就像《聖經》中的末世四騎士。

一想到這兒,他臉上的笑容突然不見了。這個名字讓他感覺一點兒都不好。

他的腦袋一陣一陣微弱地抽動著。他把白色的毛巾沾濕儘力去擦掉胸口、肋骨、肩膀和腋下的血跡。然後輕輕地蘸著水擦著傷口上的血,毛巾很快就變成了噁心的粉色。

單獨看傷口並沒有那麼糟糕。但是三角形看起來糟糕透了,因為它的表面與覆蓋在它上面的皮膚一起被撕裂了。乍一看,佩里的肌肉和死去的三角形的腐肉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但只要貼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外來物的組織比他本身的肌肉更蒼白,灰紅色漸漸褪成了白色。這當然看起來不健康。但佩里再一想,如果他是被叉子戳死的,那看起來也不會好到哪去。

他把雙氧水倒在傷口上。大部分藥水順著胸口流進他的運動褲和內褲里。他趕緊用毛巾輕拍著冒著泡的傷口,顧不得下身嗖嗖的涼意。

只剩下三片創可貼了——剛剛夠用來蓋住傷口。他掐掉三角形頭部翹起的皮膚,用創可貼把傷口嚴嚴實實地貼住。棕褐色繃帶上白色吸水性強的小塊幾乎立刻就變成了粉色。這會兒流的只是表皮的血,一兩分鐘後它們就會凝結成血塊。創可貼的味道總會使人想起磕磕碰碰的童年。當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只要是不小心割著或是擦傷流血了,媽媽就會在傷口上貼一片創可貼。也許是創可貼的作用,也許是媽媽細心的照料,總之傷口一會兒就不疼了,而他就會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又接著玩了——除非父親想叫他記住哭鼻子的教訓。

達西家族的人絕不能軟弱。佩里忘不了在一次又一次挨揍之前父親說的氣話,「我讓你哭個夠!」

創可貼除了減輕疼痛,還給佩裡帶來了些許快感。聞著那獨特的塑料味道,佩里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漸漸地,當他平靜之後,他意識到周圍是如此安靜。安靜的公寓,安靜的大腦。模糊的嘈雜聲沒有了,一高一低的噪音也沒有了,甚至一點點指責的聲音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他不會自欺欺人地哄騙自己說它們都死了——因為他仍然能感覺到它們。他能感覺到後腦殼兒時而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它們還沒有死,但這感覺有點異常。也許它們在……睡覺。

如果它們在睡覺的話,他能打電話給別人嗎?打給警察?或者打給聯邦調查局?這些小雜種們非常害怕穿制服的人——究竟是哪種制服,佩里卻不知道。如果它們真是睡了,佩里就可以試一試了。

他必須試試。

「嘿,」佩里試探著小聲問道,「在嗎,夥計們?」

沒有回應。

一絲一毫的嗡嗡聲都沒有。

它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而一旦它們睡了,佩里的機會就來了。他的腦子現在就像一個裝有發條的玩具,從一面牆跳到另一面牆上,不停地快速移動著但卻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去。他必須思考一下。很明顯他應該打個電話,這可不是他開了車走人就能脫離危險這麼簡單的事。

但是打給誰呢?有多少人知道這些三角形呢?佩里明白還有人和他身陷一樣的困境,但知道這件事的人畢竟寥寥無幾——而且這些三角形確實很害怕一類人……那些穿制服的人。

究竟是哪些穿制服的人呢?聯邦調查局嗎?還是中央情報局?很顯然當局對媒體封鎖了消息,否則他早就該有所耳聞了。他跳到廚房的餐桌旁,抓起手機,又跳回到沙發上,從茶几下面拿出電話簿。整個過程,他都使自己盡量不發出聲響。一開始,他翻了翻那些寫滿政府機構號碼的黃色書頁,接著,一道靈光在他腦中快速閃過。

他直接翻到了那些紅色書頁,上面按照字母順序排列著所有公司的電話號碼。他馬上就找到了「T」字部。列著兩家公司。

分別是位於伊斯蘭提的三角形保衛公司和位於安阿伯的三角形移動房屋銷售公司。佩里心想哪個混蛋會給自己的公司起「三角形」這個爛名字?那有什麼意義?這之間一定有聯繫。至少有一家是政府的眼線。這說得通——這絕對說得通!和佩里處境相同的人遲早都要拿起電話嘗試尋求幫助,而大家的直覺一定是在電話簿中找帶「三角形」的名字。政府必須準備好應對這種情況,因此他們很可能在每一個像樣點的城鎮都設了辦公室——至少在受感染的地區是這樣的。如此一來,當人們打來電話時,三角形保衛公司就會派出穿著左胸上寫有「鮑伯」或「陸」的外套的小夥子們(這樣就不會引起當地人的疑心,因為所有修理安裝工都會把他們的名字縫在公司襯衫或者外套上)。接著他們不動聲色地將佩里拖到麵包車上,送他到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那裡,這些人會快速取出佩里體內的三角形,令他感覺不到疼痛。當然了,他得做一些諸如發誓保密之類的事情,但那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