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聊勝於無

她很討厭自己竟會產生這種念頭,但她還是忍不住對自己有機會去檢查一具新鮮屍體而感到興奮異常。她可是一名醫生,救死扶傷就算不是她的天職,至少也該是她應有的素養,她理應向聖潔的生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知道她該對逝去的生命感到憂傷,但從默里下令讓她去托萊多醫院的那一秒起,她就徹底被興奮感所淹沒了。

瑪格麗特絕對不是為又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而感到高興,到現在為止她還沒看到過哪一具死屍不是已經高度腐爛的。對瑪格麗特來說,這不僅僅是具屍體,到目前為止是第五具——這更是一次機會,要是在這個病毒上能取得突破,那將足以令埃博拉病毒和艾滋病毒變成人們眼裡的小毛病。

一切改變都在轉瞬之間。16天前,她只是一個辛辛那提市傳染病協調中心的檢查員,該辦公室是CDC的一個分部。她知道自己工作很出色,但職場頭腦還欠缺了點。她不是不想獲得晉陞,贏得信譽,但到頭來還是不得不承認她不喜歡鬥爭——她就是鼓不起那份勇氣。

後來,她接到了一個電話,讓她去密歇根皇家橡園驗屍,說屍體可能攜帶有未知的傳染病因子。從她看到那具屍體或者說殘骸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功成名就的機會來了。果然,驗完屍七天後,她就與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杜·菲利普斯和馬爾科姆·約翰遜,中央情報局副局長默里·朗沃斯,還有——孩子,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總統本人,一起坐到了會議桌旁。她,瑪格麗特·蒙托婭,與總統一起共商大計呢。

而現在,剛在總統辦公室里開完機密會議還不到24小時,她就被一個中央情報局特工像保衛國家元首一樣貼身護送了。黑色雷克薩斯轎車駛入托萊多醫院,她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裡的鋼筆,透過車窗盯著人行道。

停車場里有四輛新聞採訪車,都停靠在緊急入口前。

「可惡!」瑪格麗特說。她感覺胃開始翻騰,她可不想跟媒體打交道。

司機停下車,轉頭問:「要不要我帶你從後門進去?」他是個英俊迷人的小夥子,非洲裔,名叫克拉倫斯·奧托,被暫時指派給她。默里·朗沃斯命令克拉倫斯全程貼身護衛。拿默里的話來說就是「如虎添翼」。克拉倫斯將負責處理所有瑣事以便瑪格麗特可以更集中精力工作。

令她感到好笑的是,克拉倫斯·奧托這個全副武裝的中央情報局特工還依然被蒙在鼓裡。而她呢,CDC一名中級流行病專家,卻是處理這場可能會成為美國有史以來最嚴峻危機的核心人物。

他那俊美的外表令她心旌蕩漾,所以跟他說話時她往往都不敢直視他。「好的,請……避開媒體並且儘快把我送到臨時工作區。一秒鐘都不要耽誤。」

分秒必爭只是保守說法。在她20多年的職業生涯里,她已經記不清檢查過多少具屍體多少種疾病,而一般人死後,屍體就處於待檢狀態。屍體會被存入冰庫中,直至完成各項屍檢前的準備程序。但是這回,對付這具屍體可就不能這麼幹了。在他們之前發現的三具屍體中,兩具腐爛得太厲害,以至於連半點用都沒有。還有一具,就是第一具被發現的屍體,幾乎就是在她眼皮底下慢慢地腐爛溶解掉了。

在密歇根皇家橡園,人們第一次嗅到了大麻煩的味道。護理人員接收了夏洛特·威爾遜的屍體。70歲的威爾遜用屠刀殺害了她51歲的兒子,接著用刀襲擊了在場的兩個警察,尖叫著說她不能讓「一群劊子手」活捉她。警察沒有辦法,只得一槍崩了她。護理人員報告說在她身體上生長有奇怪的東西,他們都聞所未聞。威爾遜被宣布當場死亡,然後電話就打給了停屍館來收屍。

10小時後,縣衛生官員在驗屍過程中發現了奇怪的生長物,遂致電CDC辛辛那提辦公室。辦公室派出了瑪格麗特和一隊人員。在瑪格麗特趕到6小時後——也就是在這個婦女被射殺身亡16小時後——屍體已經變形很嚴重了。在接下來的20個小時里,屍體漸漸腐化得只剩坑坑窪窪的骨頭,覆蓋著一層無法辨識的綠色絨毛,黑色膿液遍布屍骸。冷凍並沒有延緩屍體的分解過程,甚至於最低溫完全冰凍也無效。襲擊這具軀體的是一種新型未知的感染源,看起來好像是一種無法阻止的生物反應。驗屍完畢,瑪格麗特依然對病因一無所知。

克拉倫斯開車繞過採訪車和倦容滿面的攝像師。雷克薩斯車很不起眼,不會吸引人們的目光。車子停在了一個後門邊,但是一名記者和一名攝像師已在那裡守候多時了。

「這些媒體得到的消息是什麼?」瑪格麗特問道。

「非典型肺炎,」克拉倫斯說,「跟朱迪·華盛頓那件案子的說法一樣。」

杜·菲利普斯和馬爾科姆·約翰遜於四天前在她所居住的底特律老年公寓附近的一塊荒地里找到了朱迪·華盛頓高度腐爛的屍體。她的屍體的情況是最糟糕的——除了地上一副斑駁的骨架和一堆油膩的黑色黏液,什麼都未留下。哪怕小小的一片兒肉都沒有留下。

「八天里的第二起案子了,」瑪格麗特說,「媒體會認為這是一場全面暴發的非典型肺炎。」

非典型肺炎,也可以稱之為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多次被媒體指控為又一場「噩夢般的瘟疫」。

她一下車,記者和攝像師兩人立馬像蜘蛛捕食一般撲了過去,將話筒遞到了她面前,聚光燈也咔嚓狂閃,發出刺眼的光芒。她向後縮了縮身子,盡量試著想說些什麼,話都已經到了嘴邊。然而儘管他們動作很快,克拉倫斯·奧托比他們更勝一籌,他一手遮住攝像機的鏡頭,一手奪下話筒,並用他的身體庇護著瑪格麗特直到門邊。他的步伐流暢優雅得像個舞蹈家,速度也快得驚人。

「抱歉,」克拉倫斯露出迷人的微笑,說道,「無可奉告。」

門在瑪格麗特身後緩緩合上了,將記者們的強烈抗議聲阻隔在門外。克拉倫斯對付媒體可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很多事情都應付得來,有些事是她懶得管的,也有些卻令她夜夜獨自躺在旅館的床上輾轉反側。她覺得自己要勾引他應該很容易,儘管她已經42歲了。她知道自己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還有烏溜溜的眼睛頗能令男人們心動。她覺得自己是迷人的西班牙女郎——那些想得到她的男人說她頗具「異域風情」。說來有些滑稽,因為她是在美國俄亥俄州的克里夫蘭市出生的。沒錯,她臀部是有些贅肉,(但哪個上了42歲年紀的女人能保持完美身材呢?)並且臉上也看得見皺紋了,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她想,任何男人都唾手可得。這回,她鍾情的是克拉倫斯·奧托。

她使勁甩了甩頭,儘力理清思緒。她一有壓力的時候,性致也隨之而來。她的身體彷彿知道,要想緩解精神緊張,就做出這種反應准沒錯兒。看在上帝的分上,她這可是要去屍檢,她必須得控制住荷爾蒙。瑪格麗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儘力控制自己的壓力,但似乎每次努力的結果都適得其反。

幾乎就在她雙腳剛剛落地的剎那,又一名中央情報局的特工,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她的身邊並且護送她走過空蕩蕩的大廳。她想,這人應該像克拉倫斯一樣也被蒙在鼓裡。正如默里希望的那樣,知道的人越少,機密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據稱疾病雖然僅造成兩人死亡,媒體們卻像禿鷲一樣緊盯不放。瑪格麗特知道他們想在鏡頭裡捕捉到一位悲慟的鰥夫或寡婦,再或者逼問一個6歲的小孩失去父親是什麼感覺。現階段,媒體就是敵人。默里·朗沃斯在這方面已說得夠清楚了。

她走進停屍房,裡面剛剛支起一個可移動的凈化手術室。她這次解救生化危機大行動的唯一助手——阿莫斯·布勞恩,正在等她。

「早上好,瑪格麗特。」

她總覺得他說起話來像只青蛙在呱呱叫。或者說像只癩蛤蟆,像只喝醉了的癩蛤蟆一樣慢吞吞、咕嚕咕嚕地叫,嘴唇似動非動。他個頭不高,比她還矮一點兒,而且老是看起來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雖然實際上他精力總是很旺盛。阿莫斯是這個領域裡公認的頂尖專家,也是她這項工作的唯一支柱——默里堅持要封鎖消息,拒絕讓她組建醫療小組。

「你怎麼比我還先到,阿莫斯?」

「我猜我們當中的某人可能跑出去跟總統一起到處閑逛,我親愛的朋友。你現在可是名人了喲!」

「哦,住嘴,快點開始準備吧!要是這具屍體還像以前那些一樣腐爛得那麼快,我們的時間可就不多了。」

他們各自走進更衣區,兩個用塑料板隔斷的小更衣間。每個更衣間都掛了套亮橙色的生化防護服,可對任何危險情況進行全面防護。可這東西卻總讓她不由自主想到地獄,想到燒焦的人皮像撒旦的戰利品似的懸掛著。

她脫掉衣服,換上手術服,然後套上生化防護服。防護服雖厚,面料卻是柔軟的人造化纖無紡布,可以隔絕空氣、化學製劑和病毒微生物,且腳踝、手腕和脖頸處都有精巧的環形金屬扣設計。換好衣服後,她又套上一雙特製的靴子,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