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打碎玻璃的聲音,隨後又是燃燒彈爆炸般的聲音——
轟隆!
露西撇下了話筒。樓下出了什麼事。她抄起一支滑膛槍奔了下去。
客廳一片火光。火是從地上的一個破罐子里著起來的,亨利用吉普車的汽油制了這個炸彈。火焰在湯姆那條磨得只剩底板的地毯上迅速蔓延,並舔向他那三件舊式傢具松垂的罩布。一個羽毛靠墊著了火,火苗躥向天花板。
露西拿起那個靠墊,從破窗口中拋出去,把手燒傷了。她把上衣脫下來,扔到地毯上,在上邊踩著。火滅了,她把上衣撿起來,向雕花沙發上一扔。她獲勝了——
又是一聲打碎玻璃的聲響。
是從樓上傳來的。
露西尖叫:「喬!」
她衝上樓梯,進入前面的卧室。
亨利坐在床上,把喬抱在膝頭,孩子醒了,吮著拇指,一副早醒睜大眼睛的樣子。亨利撫摸著他那亂蓬蓬的頭髮。
亨利說:「把槍扔到床上,露西。」
她的肩頭因失敗而下垂,她照他說的做了。
亨利從膝頭上把喬放下。
「去找媽媽。」
喬向她跑去,她把他抱起來。
亨利拿起兩支槍,向無線電走去。他把右手挾在左腋下,他的夾克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血跡,他坐下去。
「你傷了我。」他說。隨後他便把注意力轉到無線電上。
突然無線電傳出聲音:「回話,風暴島。」
亨利拿起話筒:「喂?」
「等一等。」
一陣停頓之後,另一個聲音傳來。露西聽出來是倫敦那個人:剛才要她毀掉無線電的那個。他一定對她失望了。那聲音說:「喂,這裡還是高德里曼。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完畢。」
亨利說:「能,我能聽見你,教授。最近又參觀了什麼好的大教堂了嗎?」
「你是……」
「對,你好啊。」亨利微笑了。他的笑容隨即消失,彷彿逗趣已經結束,他開始去調無線電的頻率。
露西轉身離開了房間。完了,她敗了。她無精打采地下樓,進了廚房。她已經無能為力,只有等著他來殺她了。她不能跑走——她已經沒那份力氣了,而且他顯然對此瞭然於胸。
她向窗外望去。暴風雨已經停息。怒吼的狂風變成了勁吹的和風,雨也不再下了,東方的天際明亮,看來太陽就要照射大地了。大海——
她皺起眉,又望出去。
對,那是一艘潛水艇。
毀掉無線電。那位教授是這樣說的。
昨天夜裡,亨利曾經用外國話咒罵過。
「我是為我的國家這樣做的。」他曾經說。
還有,在他昏迷不醒時,還說過:守在加來對岸的是一支假軍隊。
毀掉無線電。
一個人出海捕魚時何必要帶著底片呢?
她一直清楚,他沒有精神不正常。
那艘潛艇是德國潛艇,亨利是個德國間諜,他這會兒就是正在設法用無線電和潛艇聯絡。
毀掉無線電。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既然已弄清楚了,就無權放棄,因為賭注不只是她的一條性命。她必須為大衛和在戰爭中犧牲的所有年輕人再做好這最後一件事。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本該把喬放到他看不見的什麼別的地方,可是來不及了,因為亨利隨時都能找到他的頻率,那可就太遲了。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必須毀掉無線電,但無線電在樓上亨利的手裡,而且他掌握著兩支槍。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
她把湯姆廚房的一把椅子放到房間中央,站上去,伸手轉下燈泡。
她從椅子上下來,走到門口,打開電燈開關。
「你要換燈泡嗎?」喬說。露西爬上椅子,遲疑了一下,然後便把三根手指插進帶電的燈座。
隨著「砰」的一響,她感到極度痛苦,之後便失去了知覺。
費伯聽到了那砰的一響。他已經在無線電上找到正確的頻率,而且把旋鈕對準了「發射」,拿起了話筒。他正要講話時,傳來那砰的一聲。無線電錶盤上的燈當時就都滅了。
他怒容滿面。她把整座房子的電源都弄短路了。他沒料到她還有這樣的頭腦。
他該先把她殺死的。他到底見什麼鬼了?他從來沒有猶豫過,從來沒有過的,直到這次遇到了這個女人。
他拿起一支槍,走下樓去。
那孩子在哭。露西躺在廚房門口的地板上,身上冰冷,失去了知覺。費伯注意到了空的電燈插座和下面的椅子。他驚訝地皺起眉頭。
她用自己的手造成了短路。
費伯說:「老天爺。」
露西的眼睛睜開了。她全身都感到疼痛。
亨利雙手握搶,站在她上方。他說:「你為什麼要用手?為什麼不用螺絲起子呢?」
她說:「我不知道可以用螺絲起子。」
他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個令人驚訝的女人。」他舉起槍,瞄著她,又放了下去,說了聲:「該死!」
他的目光移向窗戶,吃了一驚。
「你看見潛艇了。」他說。
她點點頭。
他緊張地站了一會兒,隨後便向門口走去。他發現門釘死了,就用槍托砸開窗子,爬了出去。
露西站起身。喬伸出雙臂,抱住她的大腿。她覺得沒力氣抱起他來。她蹣跚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亨利向懸崖跑去。那艘U型潛艇還在那裡,離岸大約有半英里。亨利走到了崖邊,翻身過去。他打算游到潛艇那兒去。
露西得制止他。
她從窗子爬出去,不顧她兒子的哭叫,向亨利追去。
她到達崖邊時,便卧倒下來,向下面看去。他正爬到在她和大海的中間位置。他向上望時,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然後便迅速地移動,快得有點危險了。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跟在他後面爬下去。但下一步她該做什麼呢?即使她抓住他,也攔不住他。
腳下的地面鬆動了一下。她又爬回來,唯恐會連她一起滾下懸崖。
這倒使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她用雙拳捶打著石頭地面,那兒好像動搖了一點,還出現了一道縫隙。她用一隻手扣住崖邊,把另一隻手插進縫隙。一塊西瓜大的石灰石在她的雙手下鬆動了。
她向崖外看去,瞧見了亨利。
她認真地瞄準了一下,然後把石頭向下拋去。
石頭似乎往下落得很慢。亨利看到了石頭向他落下,用一隻手臂遮住頭部。看來砸不到他了。
石頭差一兩英寸。沒砸到他的頭,卻擊中了他的左肩。他原先正好是用左手抓著崖壁,這一來便鬆了手。他那只有傷的右手亂揮,想抓住崖壁,隨後他便划出崖壁,先是雙臂懸空,接著兩腳也從窄窄的立足點上滑落,一下子整個人都懸了空,最後,他像塊石頭似的掉落到了下面的石灘上。
他沒有發出任何喊叫。
他落到了凸出水面的一塊平平的石頭上。他的身體撞到石頭上的那聲響讓人感到噁心。他仰跌在那裡,像是個破娃娃,兩臂向外伸出去,頭歪成一個不可能的角度。
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里流到了石頭上,露西扭過頭去。
她殺死了他。
之後,一切都在瞬間發生了。
空中響起馬達的吼聲,三架機翼上帶有皇家空軍圓圈標誌的飛機從雲層中飛出,向U型潛艇俯衝,機上的槍炮開火了。
四名水手爬上山,朝房子慢步走來,其中一個還喊著:「左——右——左——右——左——右。」
另外一架飛機降在海面,從艙里出來一隻小艇,一個身穿救生衣的男人劃著小艇向懸崖而來。
一艘小型軍艦從岬角繞過來,向U型潛艇逼近。
U型潛艇潛入了海中。
那艘小艇撞到崖腳的石頭上,一個人跳出來,檢查著亨利的屍體。
她認出那是一艘海岸警備隊的快艇。
一名水兵走到她前面說:「你沒事吧,小姐?不過有個小女孩在房子里哭著要媽媽。」
「他是個男孩,我該給他剪頭髮了。」她毫無理由地笑了。
布勞格斯調整著小艇,對準崖腳下的屍體。船撞到石頭上,他爬出來,跳到那塊平石上。
他看到了「針」。
他徹底死了。他在撞到石頭上時,頭蓋骨像玻璃杯似的跌碎了。布勞格斯湊到近處看看,發現那個人在摔死前已經傷痕纍纍了:他的右手殘缺不全、腳踝上也有傷。
布勞格斯搜查了屍體。不出所料,那把錐形匕首插在鞘里,捆在左前臂上。在那件血漬斑斑、看來很昂貴的上裝內袋裡,布勞格斯找到了皮夾、證件、現金和一個小底片盒,裡面是二十四張三十五毫米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