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十五節

亨利關上吉普車門,慢步向房子走去。他又穿上了大衛的騎馬夾克。他的褲子上因為摔倒而沾滿了泥漿,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他的右腳稍有點跛。

露西從窗前退開,跑出卧室,奔下樓梯。滑膛槍還在她放的廳堂地板上。她拿起槍,突然覺得它十分沉重。她從來沒開過槍,也不懂怎麼檢查這支槍有沒有裝子彈。如果有時間的話,她可以研究出來,但現在來不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前門猛地打開。

「別動!」她喊道。她的聲音比她預計的還要高,聽起來激動,帶點神經質。

亨利笑眯眯的,繼續往前走。

露西左手握著槍管,右手扣著槍栓,槍口對著亨利。她的手指放在扳機上。

「我要殺死你!」她叫道。

「別傻了,露西。」他溫和地說,「你怎麼能傷害我呢?在我們一起做了那一切之後?我們難道不是彼此相愛的嗎?」

這是真的。她曾認為自己不可能會愛上他,這也是事實;但她卻確實曾對他起了某種感覺——即使那不是愛,也很接近了。

「你今天下午不就已經對我有所了解了嗎?」他說,現在他只在三十碼外了,「可是當時你在床上的反應也沒什麼兩樣呀,對不對?」

那是事實。一時間,她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她叉開腿,跨坐在他身上,把他那兩隻敏感的手放到她的雙乳上,然後——

「我們可以想辦法,露西,我們還可以互相——」

——她扣動了扳機。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槍像個活物似的在她手中跳了起來。驚慌之中,她幾乎把槍失手落到地上。她從來沒想到,開槍會是這樣感覺。霎時間,她簡直什麼都聽不見了。

子彈從亨利的頭頂上飛過。他立刻轉過身,沿著之字形路線,朝吉普車跑回去。露西禁不住想再開第二槍,但她及時制止了自己,因為她想到,要是兩支槍管里都沒有了子彈,他就會扭頭跑回來了。

他猛地打開車門,跳進去,飛快地朝山下駛去。

露西知道,他還會回來的。

她突然感到高興,甚至興高采烈。她贏了第一個回合——她把他趕跑了——而她是女人!

但他會回來的。

不過,她仍然占著上風。她在房子里,而且還有槍。並且她有準備的時間。

準備。她要作好對付他的準備,下一次他會更審慎的。他肯定會悄悄爬上來。

他希望他會等到天黑,那樣她就有充分的時間了。

第一步她得重新裝好子彈。

她走進廚房。湯姆的東西全都放在廚房裡——食物、燃煤、工具和別的備用品——而且他也有一支和大衛一樣的槍。她知道兩支槍一模一樣,因為大衛是在看湯姆的槍之後,才託人買來一支一模一樣的。兩個男人曾經興緻勃勃地在一起長時間地談論著武器的事。

她找出了湯姆的槍和子彈匣。她把兩支槍和子彈匣放在廚房桌上。

機械的問題很簡單,她現在確信這一點了:婦女面對著一個機器之所以會束手無策,並不是因為她們蠢笨,而是因為不懂。

她小心地擺弄著大衛的槍,讓槍口朝外,最後終於在槍機處打開了槍膛。她弄明白了槍是怎麼打開的之後,又練習著連續打開了幾次。

簡單得難以置信。

她把兩支槍都裝上了子彈。之後,為了證實她做得沒錯,她用湯姆的槍對著廚房的牆壁,扣動了扳機。

牆灰紛紛落下,鮑勃發瘋似的吠叫起來,她的耳朵又震聾了,但她畢竟武裝起來了。

她應該記著輕扣扳機,這樣槍就不會跳動,也就不會錯過目標了。男人大概是在軍隊里受到這種訓練的。

下一步該做什麼呢?她應該讓亨利難以進入房子里。

露西在湯姆的工具箱里翻找著,發現了一把光亮、鋒利的斧頭。她站在樓梯上,砍起欄杆。

這工作使她兩臂發酸,但沒出五分鐘,她就砍好了六根粗短的舊橡木。她找出了一把鎚子和一些釘子,把前後門各用三根橡木柱釘死,每根柱上都用了四顆釘子。這件事做完之後,她的手腕酸痛難當,鎚子沉得提不動,但她還有事要做。

她又拿了一把閃閃發亮的四英寸長的釘子,把房子的每一扇窗子都釘死了。他現在明白為什麼男人總把釘子叼在嘴裡了——那是因為他們兩隻手都要用來幹活,抽不出空來;而要是把釘子放在口袋裡,又會扎到皮膚。

她做完這一切之後,天已經黑了。她沒有開燈。

他顯然還是能進到房子里來,不過他不可能不弄出半點聲音就進來了。他總得打破什麼,這樣就暴露了自己——那樣,她就可以作好開槍的準備了。

她提著兩支槍上樓去看喬。他還躺在湯姆的床上,蓋著毯子,睡得很香。露西劃著一根火柴,看著他的臉,那點安眠藥葯勁還真強,不過喬的臉蛋顏色和平時一樣,溫度正常,呼吸也平穩。

「就這樣睡著吧,小傢伙。」露西低聲說。一陣溫情油然而生,她對亨利益發仇恨了。

她心神不寧地巡視了一會兒房子,透過各扇窗子向黑暗中窺視著,那條狗一直跟著她。她決定只握著一支槍,把另一支放到樓梯上頭;但她把斧頭束到了褲帶上。

她想到了無線電,又敲了好幾次緊急呼救信號。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接收到,甚至不知道無線電還能不能用。她不知道別的摩斯電碼了,所以無法發出別的電文。

她突然想,湯姆大概也不懂摩斯電碼。他肯定會在什麼地方有一本電碼書吧?她在房子里到處尋找,划了十幾根火柴,卻什麼也沒找到。

算啦,湯姆大概是懂得摩斯電碼的。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何必非懂不可呢?他只要告訴陸上,有敵機接近就行了,而且這樣的情報沒理由能用某種方法傳送出去……大衛用了個什麼詞來著?對,是「通話」。

她返回卧室,又看了看那部無線電。在主機的一側,放著一個話筒,剛才倉促之間她沒有看見。

如果她能和他們講話,他們也就能和她講話。

另一個人的聲音——一個來自陸上那邊的說話聲——一時之間簡直成了這個世界最最需要的東西了。

她拿起話筒,開始試著轉動各個旋鈕。

鮑勃輕輕地嗥叫了一聲。

她放下話筒,摸黑向那條狗伸出手去:「怎麼回事,鮑勃?」

它又曝叫了一聲。她能摸到它的耳朵直挺挺地豎了起來。她嚇壞了——剛才握槍面對亨利,學會給槍裝子彈,把門窗釘死……由這一切贏得的自信,隨著警覺的狗那一聲嗥叫全部消散了。

「下樓去,」她悄聲說,「別出聲。」

她拉著它的頸圈讓它領著她下樓。她在暗中摸索著樓梯的扶手,忘記了扶手已經被她砍了下來釘門,差一點沒摔了下去。她重新穩住身體,吮了一下被斷木渣扎破的手指。

狗在廳堂里猶豫了一下,然後大聲吠叫著,牽著她向廚房奔去。她抱起狗,捂住它的口鼻,不讓它出聲。然後便輕手輕腳地穿過門道。

她向窗口方向看去,但眼前只有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傾聽著。窗子在吱嘎作響:起初幾乎聽不見,後來聲音大了。他在設法進來。鮑勃在喉嚨里悶著聲音威脅地咕噥著,但似乎明白了她突然用力捂住它的意思。

夜更靜了。露西意識到風暴正在不為人察覺地平息下去。亨利好像已經放棄了廚房的窗口。她向客廳走去。

她聽到了同樣的木頭吱嘎聲。這一次亨利的決心似乎更大了:那兒悶聲悶氣地響了三次,似乎他正用手掌劈著窗框。

露西放下狗,抄起槍。也許是出於想像吧,不過她只能看出窗口在黑暗中顯出灰灰的一個方塊。要是他砸開窗子,她就立刻開槍。

又是一聲沉重得多的響聲。鮑勃掙脫控制,高叫了一聲。她聽到窗外有拖著腳走動的聲響。隨後便是說話聲。

「露西!」

她咬著嘴唇。

「露西!」

他用的是床上所用的聲音:低沉、輕柔而親密。

「露西,你聽得見我嗎?別怕,我不想傷害你。和我講話,拜託。」

她強壓下衝動,才沒有當即扣動扳機,制止住那可怕的聲音。

「露西,親愛的……」她覺得聽到了堵著的抽泣,「露西,他要傷害我——我只有殺死他……我是為我的國家而殺人的,你不該為這個恨我。」

她搞不懂這話的意思。聽起來像是瘋子在講的話。難道他是個精神病人,在這兩天親熱的日子裡只是裝出正常的樣子?他原本看起來比誰都正常——誰又知道他其實早已殺過人了……難道他有什麼苦衷……該死,她有點心軟了,而這恰恰是他所希望的。

她想出了一個主意。

「露西,就和我說句話吧……」

她踮著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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