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助松庵評價

利休同曾呂利坂內宗拾一起來到助松庵時,大日和尚化緣還沒回來。

於是二人擅自進了庵,朝爐子里添了劈柴,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曾呂利已經聽說利休由於長次郎之事而遭讒言,以及阿吟被秀吉看上了等等。

曾呂利默默地在柴火上添了一小炷香後安慰利休:「雖說他又發瘋了,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可是日本的天下還沒有全部拿下來。在關東和奧羽尚未收拾時,絕不可為找老婆而神魂顛倒!」

利休與曾呂利在性格上有陰陽之差。曾呂利在心情不舒暢時很能說,而利休卻靜靜地思考。也可以說在利休深思時,曾呂利就越發把不住自己的嘴了。然而,他們倆人都很堅強,並且絕不亞於秀吉本人。

「利休先生,你好像被甚麼事深深苦惱著,究竟來跟大日先生商量甚麼呢?」

「這個嘛,一是秀長先生的事,一是我自己的事,這兩件事讓我苦思苦想。」

「噢……」

曾呂利輕輕地咋了一下舌。實際上,他對利休的態度很有些不耐煩。

「這樣的話,代表今日的堺地,不,代表日本國的利休居士般的人物,竟也成了既不如大日和尚也不如秀吉的人了。我們還不這麼認為。他關白也好太政大臣也好,秀吉也罷光秀也罷,我們一次也沒把他當作必須與之商量的大人物。」

利休的眼睛突然發亮了。這對於好勝的利休來說,簡直是胸口被釘進五寸釘般的譏諷。

「不論是秀吉還是光秀,我們必須巧妙地利用,他是我們的掌柜。今天的大日和尚,可以說是誤失天下的失敗者。」

「可是,他畢竟明白了自己過去的不得志,而衷心地幫助秀吉使天下安泰的啊!」

「那麼我們是否是以『為了天下』的想法來認為我們不如秀吉或光秀的呢?」

「這個嘛……」

「哈哈……像利休居士這樣的人物竟然在與光秀商量事情時這麼軟弱,其原因何在?」

「哼!」

「那就是說,關白殿下這個怪物是沒法與他競爭的。如果大日和尚或者殿下讓我們去商量的話,那麼將有甚麼法子說服他們放手去干呢?」

不用說,曾呂利是想給利休那想不通的心裡打開一扇豁亮的窗戶。

然而,這句話對於爭強好勝的利休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

至於利休,不管怎樣普通,也絲毫沒有給秀吉當傭人的想法。在以茶、以道對秀吉多少進行些指導時,方感到生存的意義。曾呂利的一句話對他的自尊心是很大的打擊。

「是啊,這難道是我等迷惑的地方?」

「我認為是。無論秀吉還是大日和尚,利休居士都必須分別去教他們。啊,鍋里的水開了,我們一起來品嘗一下這天下一品的雅茶吧!」

正在這時,大日和尚光秀回來了。臉上依然帶著燒傷,露出柔和的笑容。

「讓二位久等啦!」

「哪裡哪裡,只是燒了一壺水的工夫。」

「那就好。其實,我大日和尚因為從和小西先生有關係的人那裡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所以悄悄地來確認一下的。」

「噢,所說的風言風語……」

「於是乎便命朝鮮王來日本伺候,通過小西強烈地催促宗對馬守。」

「啊,若是這事的話,那就談不上是對手了。」

曾呂利輕輕地擺了擺手。

「至今日本的事還未收拾。無論殿下多麼有力,他的拳頭也到不了高麗。如果委託小西和宗此事才會完結。」

說到這裡,利休便向坐到爐子旁邊的大日和尚十分認真地行了一禮。

「大日先生,其實,今日前來特有事與您相商,結果卻遭到宗拾先生嚴厲地斥責。」

「噢?利休居士與我有事商量……?」

「反正我已下決心了,即使受到斥責,也要對提出的問題作個回答。」

「哈哈……這樣最好不過了。即便由居士提出商量,我也不會有滿意的答覆的。只是不要讓我出醜。」

說到這裡,曾呂利閃著銳利的目光插嘴道:「從此以後,在殿下說蠢話時,居士也要不客氣地指出來。」

「原來如此。這麼說,殿下又提出些甚麼愚蠢的要求了?」

「可不是?說是要把已經出了嫁的阿吟叫到身邊來。」

利休突然靜靜地回答道:「我拒絕了。只此一點就足夠了。」

但是說過之後,利休心裡留下了一絲後悔。或者也許是對曾呂利而表現出的男人的倔強。

「宗拾先生早就知道將拋棄自己的生命。慚愧的是,利休我還做不到這一點。一旦需要的時候,利休也願意切腹自殺,只要對是非曲直加以區別就行了。如今,我感到眼前豁然開朗。」

這次輪到大日和尚吃驚了。或許,這是一種站在想知道利休的話之深處,包含著甚麼這一奇怪的立場,而研究過來的哲人的眼光。

大日和尚慢慢地端起了利休斟的茶。在這裡竟然也若無其事地用長次郎的樂燒茶碗。他呷了一口,然後一邊盯著茶碗,一邊意味深長地說:「由於這個,其他的卻七零八散的了。」

「遺憾的是連利休居士的心也離開殿下了……其實,秀長先生昨晚也病倒了,大概是過於疲勞吧。他還年輕,可是世人所說的倒下了……之後便是難受的分別了。」

「你說的七零八散是指甚麼?」曾呂利尖銳地反問道。

「利休居士已經被關白拋棄了,其弟秀長也在身心兩方面即將被拋棄。或者可以說,至今仍未拋棄關白的只有宗拾先生了。」

「你說甚、甚麼?!你說尚未拋棄的只有我曾呂利?那就等於說大日先生也被拋棄了?」

緊逼般地說完之後,大日和尚神妙地閉上眼睛捻起了數珠。

「實際上,我們的心裡依然存在著叡山的某某聖者的尊靈。」

「這將會怎麼樣呢?!」

「那個尊靈,不斷地向我們提出忠告。您明白嗎?用我們微小的力量,已經想不到去幫助那個人了。還是在這一帶埋名隱姓為好。」

曾呂利突然大笑起來。的確有點像故意裝出來的笑。

「呵哈哈……哎呀,可真不像大日和尚說的話呀!那麼說您大日和尚也已經從殿下那裡把手縮了回來……總而言之是向殿下認輸了?」

「的確。在我心中的尊靈不斷地這樣說。」

「理由是甚麼?!是因為殿下在北野舉行了大型茶會,還是因為向利休的女兒提出難題了?」

大日和尚閉著眼,慢慢地搖了搖頭。

「那麼是因為對聚樂第的奢華有氣,還是如世上所說的讓淀君給迷住而被拋棄了?」

大日和尚再一次慢慢地搖頭道:「在那一方,戰事尚未結束……然而我絕不能制止宗拾先生奉公。」說罷靜靜地睜開眼說道:「其實,今天我作為在堺地一方停腳的出家人,會見了小西行長先生。」

「小西都說了些甚麼?」

「他講了殿下對朝鮮國那麼深的執拗。實際上,被嚴命去談判的是宗義智的祖父義調。義調今年五十七歲,雖然還不是老朽之身,但是難以忍耐九州以來的催逼,如今同關白殿下的舍弟一樣,成了半個病人。儘管如此,催逼也未停止,所以不得不帶病在那個國家的某一名僧的陪伴下,拚死只有去朝鮮了。去年一年中,交涉了幾次都沒有結果。這種一心嚮往的前途將會怎樣呢?我很想讓宗拾先生明白。您想想看,大日和尚的誓願將再一次受到挫折了。」

「哈哈哈……」曾呂利再次捧腹大笑起來。「原來如此,您的誓願是建立一個統一的沒有戰爭的國家。然而,關東和奧羽尚未平定。如果平定下來,那麼連殿下也會安心的了。究竟為甚麼要特意向外國派兵呢?如果坂內宗拾、曾呂利新左衛門在殿下身邊,是絕不會出此下策的。今天,如果要拋棄的話,未免太急了些,這等於把我們、利休居士……不、還有所有的堺地眾人都拋棄了。所以還是不要這樣做吧,大日先生!」

由於語氣過於激烈,大日和尚不禁獃獃地嘆息起來。

而利休呢?只見他表情沉靜得如一汪清水,無所事事般地攤著爐底的灰。想必他已感覺到了自己與秀吉今生割不斷的緣分,而下決心拚死也要為秀吉盡職盡責。

「怎麼樣?!您想一個人先躲開嗎,大日先生?」曾呂利又盛氣凌人地緊逼著大日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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