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幽靈密談

朝日與家康的婚事告吹,使秀吉不得不徹底改變了起初的設想。

這時假若不是有堺地人一派的深謀遠慮的誘導,秀吉勢必又將從尾張出兵三河。

秀吉隨意拆散和睦夫妻的想法,一方面導致了他與茶茶公主的異常的關係,另一方面引起了佐治日向守的自殺,使得戰雲重起。

但是,在歷史記載中沒有其後戰爭的記錄,因為事實上這場戰爭並沒有打起來。這並非秀吉一人的苦惱與智慧的結果。這本小說將探討這種異說。

這時,家康已忍淚決定將兒子於義丸(後來的秀康)送到大坂做人質。可是,再往後的事就不是僅憑家康個人意志就能決定的藩中大事了。

「——打勝仗為何還要送人質?!應當堅決拒絕,他如果再來進犯,再給他一次教訓就是了。」

這種主張在藩士中佔優勢,如果強行壓制,有可能使家康引以自豪的三河武士的團結破裂。

這時又傳來了關於朝日婚事的消息,無疑又給藩士們的反對火上澆油了。

有一種說法認為,岡崎的城代石川數正投向秀吉是一種計謀,一旦有事便可把已送別大坂的於義丸帶回,再次決一死戰。事情就是這樣千頭萬緒,渺茫莫測。

最終這場戰爭總算沒有打起來,全虧了堺地人的活動和智慧。

堺地人中加入秀吉方面的智者當時有三人。第一是曾呂利新左衛門,第二是千利休,第三是葯種批發商的兒子、擔任秀吉的侍從官的小西行長。

小西行長透露的情報,都要經過新左和利休兩人的周全考慮的過濾,然後再返回到秀吉處。在這段時期,三人之上更有一人,這便是在判斷形勢,制定戰略方面天下第一流的大日坊。

在佐治日向守切腹之事已傳遍日本後的某一天,堺地的郊外的助松庵里,有幾個人圍著剛雲遊歸來的大日坊正在密談。

今天聚會的人是大日坊光秀和與大日坊一道旅行歸來的修行僧隨風,以及新左和利休四人。

四人各佔四方地爐的一邊而坐。話題首先從評價天下的武將開始。

「當代出類拔萃的人物還就是羽柴秀吉,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現在還找不出來。」

利休剛說完,隨風嘻嘻一笑,說:「我們都不是東北出身,但奧羽地方也有駿馬。」

「誰呀?」利休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年少的伊達羅。羽柴也好,德川也好,都上了年齡,而伊達政宗尚年輕。其膽略不劣於德川,智謀不讓乎羽柴,再加上年富力強,必將前程似錦。你們看著吧,不久他就會把天下搞個天翻地覆。」

「要這麼說……」曾呂利這回接下了話頭,他笑了笑,不對隨風的話做正面評論,說:「九州也有黑田父子這對怪物,其中部還有島津。但他們在地利上差了一等,奧羽也是太遠了一點。依我之見,當今天下仍數羽柴第一,佔據駿、遠、三的德川這匹馬可做候補。我們應該首先以這兩駿並轅的雙駕馬車統一日本,使其他的甚麼怪物、駿馬、劣馬統統都歸集於羽柴之下……」

「不錯!」一直保持沉默的大日坊光秀這時明確決斷道:「不管天下將來為伊達所取也好,成為北條、黑田的囊中之物也好,目前我們只能排定羽柴第一,德川第二,儘管他們是我和尚在塵世的敵人。」

「噢!這麼說,大和尚不打算爭奪秀吉的天下了嗎?」隨風開玩笑地問道,大日坊只是輕輕地搖頭。

「是嗎?既然大和尚被秀吉迷成這樣,我們只好這樣行事了。不過,我聽說德川和秀吉結緣之議由於佐治日向守之事而徹底告吹了,這事現在還有甚麼辦法補救嗎?」

「當然有。」大日坊撫摸著臉上那塊很大的灼傷疤,說:「隨風,你是一個像風一樣在全日本飄來飄去的人物,能不能飄到岡崎、濱松一帶去一趟?」

「只要有利於天下……」

「豈有不利之理!和尚,請你先到岡崎城拜見城代家老石川伯耆守。」

「拜見石川數正?」

「不錯。然後這樣對他說,秀吉已經打定主意了。如果這門親事不成,大坂城主羽柴秀吉面子上過不去,可是佐治日向守一死,把秀吉的意圖給暴露了,這樣秀吉一方自然不能再提甚麼婚事來和解了。」

「不錯。我接著再說……」

「接下來你說,這樣一來世上都要認為羽柴敗給了德川,於是羽柴便拿定主意開戰了。真可笑,就因為佐治日向守一個人的死,天下便又要大亂,人類的偏執太可怕了。」

隨風張大嘴巴哈哈大笑起來:「啊……哈……哈……,明白了明白了!明智日向守光秀的話附體於佐治日向守的死訊而四下傳開,最後使羽柴筑前與德川家康打起來……我就按照這個意圖宣揚,行吧?明白了!光在岡崎還不夠,我還要從濱松到駿府一路走一路散布這個傳聞。」

「宗拾,」這次大日坊面向新左衛門,說:「你去對羽柴好好勸說:現在絕不能示弱,再也不能讓家康娶朝日了,必須立刻表現出強硬態度,開戰時就用家康的兒子於義丸,以及跟著他一道來的石川伯耆的兒子做血祭。」

「也就是說,」新左面帶微笑,猛地一拍胸口說:「不光筑前,連堺地的造槍匠人也讓他們忙於準備開戰……而實際上正是用這種方法使雙方戰不起來,對吧?」

「那還用說!真要打起來,兩敗俱傷,那才是白日鬧鬼哩。諸位切記:齊心協力,王侯可造。我們堺地人會裡的人都是賢明的人,絕不要忘記,洋槍也好竹筒也好,都是大家親手製造。」

如此叮囑後,大日坊轉向利休。

利休正眯糊著眼,沉思著甚麼。

「那麼,現在該拜託利休庵來收尾了。」

「噢,本人也有事幹嗎?」利休吃驚地睜開眼,端正了姿勢。「那麼,請吩咐!」

「是這樣,羽柴筑前這匹駿馬,受到鞭打跑起來後,弄不好便會變成停不住的獅子。」

「是啊,上次山崎之戰就有點像這樣。」

「所以,對羽柴和德川不能各打五百。」

「你的意思是……?」

「德川一方不至於跑到前面去,但獅子一方則恐怕會一口氣猛跑。」

「確實如此。」

「因此,要給這頭獅子一塊玉石作玩具。獅子為百獸之王,尤其喜愛玩玉。」

「古畫中的獅子許多都踏著玉。」

「對了,就讓獅子踏玉戲耍。這樣就不用擔心獅子冷不丁地猛跑起來。」

「可是,這塊玉呢?」

「咦,這塊玉不就是羽柴最近剛剛弄到手的……」

「啊,是淺井的女兒茶茶公主呀!」

「不錯。你不是在教她茶道嗎?讓她向秀吉要求十萬石的化妝費為她修一座城。地點就在淀。讓秀吉在那一帶為自己造一個小巧玲瓏的遊樂所。」

「可是,這種話,那位公主……」

「你認為她不會聽你的嗎?」

「公主非常任性,不為他人意見左右。」

大日坊聽得利休這樣說,便又摸摸臉頰上的傷疤,微笑道:「利休竟然會說不動一位小姑娘?倒真是缺乏智慧了。你這樣對她說:公主可是筑前的故主,已故右府公的侄女呀。」

「這樣說,她就會被說動嗎?」

「怎麼會說不動呢?接下來你說:作為故右府公的侄女,在大坂城中住著,只能是足輕大將淺野的女兒,寧寧這位正室下面的一位側室,如此太給右府公丟臉。所以,要在淀建造一座城,作為一城的女主人接待筑前。」

「有道理。」

「你再對她說,這樣一來,筑前不可能老住在這城裡,他不在時,便可招來名古屋三左、不破伴作等京城著名的歌舞伎演員,散散心。如此這般,獅子便被吸引住了,比起憋氣的大坂城的生活來,這邊更愉快。」

「明白了。這要是有利於天下太平,我就干吧。」

「利休兄,僅僅如此還不夠。」

「還有甚麼?」

「還有一件事,據說羽柴的正室寧寧也在跟你學茶道?」

「不錯。」

「那就請你這樣對寧寧夫人說:筑前另覓新歡雖無法阻止,但順序不能亂,否則將成為家亂之源,因此茶茶公主一人無論如何不能留在大坂城。本來夫人位尊權高,如今與她同處一城,有失夫人臉面。」

利休還未回答,新左已拍著大腿叫絕了:「妙!這下獅子可乖乖地踏上玉了。」

隨風也探出身子附和道:「原來如此呀,還有這麼一塊妙玉呀。這麼干行!筑前過去一直只是在戰場上做買賣,這次要讓他多破費破費,也讓財神爺高興高興,豈不也是一樁功德么?」

利休似乎有點良心上過不去了,說:「是嗎?這還算妙計嗎?」

說罷,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大日坊拿起了念珠,邊數邊道:「一切皆為天下,六根清凈,六根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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