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智謀與人生

本多平八郎比秀吉搶先一步到達長久手,當知道家康已從這裡撤退後,他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大發雷霆。

家康撤到甚麼地方怎麼也搞不清楚。後來四處派人打聽,才知道還在正午時分他們就已撤到前夜駐屯的小幡城,士卒們早已卸甲休息了。

「——甚麼?士卒們都在休息了?!」

聽到這消息,忠勝倍加憤怒了。

「這位殿下是怎麼回事兒。我好不容易才把那猴子給引誘到長久手,可是他……」

這時,他本人也產生了是自己把秀吉引誘出來的錯覺,並對此深信不疑,因此而大發雷霆。人就是這樣有意思。

忠勝怒氣沖沖地趕到小幡城。

「喂,喂,那位懶殿下在哪兒?」

一邊大聲叫嚷道,一邊進了城門。

「取天下本已如探囊取物,卻眼睜睜地看著不去取,竟從正午時分就開始休息,怎麼有這種懶蟲。殿下!殿下在哪兒?」

撤回小幡城的士卒們正在就地休息,忠勝莽撞地騎著馬闖了過去,跑到中央院庭張著幔幕的一角落處,他下了馬。

「沒有志氣的懶殿下!哼,這些家將也都是些蠢貨。筑前那隻猴子損失了池田軍和堀軍兩支人馬,現在正落在陷阱里掙扎呢。這時不去討伐,甚麼時候去?喂,快回答啊!」

這樣嚷嚷著,忠勝衝進幃幕之中,只見家康早已卸下了鎧甲,正在喝著湯藥。

「喲,是平八呀,你也過來喝一杯葯吧,這葯可以消除疲勞。」

「討厭!」忠勝怒吼道:「殿下,您這是幹甚麼?您到底是要治疝氣還是要治天下?現在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不錯。」家康若無其事地答道,然後又開始喝葯。

「怎麼,就一句『不錯』……真不像話!趕緊戴上頭盔騎上馬吧!牽馬!牽馬!」

「不用牽馬啦。」家康阻止住慌慌張張跑過來的僕從,說:「阿鍋,叫人都安定下來。」

「阿鍋?哼,我平八郎現在可不是阿鍋了。現在去討伐,只贏不輸!殿下,您聽見了我本多忠勝說的話嗎?」

「聽見了。正因為聽見了,我才認為坐在這裡更好。」

「還這樣……這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事啊……」

「來,坐下吧,阿鍋!」終於家康大聲講話了。

「哼,殿下,您是覺得自己打不贏,所以膽怯了吧?」

「不,我是因為打得贏才不打的。」

「您說……說甚麼?!打得贏才不打的?」

「不錯。就因為打得贏,我才卸下頭盔在此休息的。現在即使再戴土頭盔出去也來不及了,筑前已回到樂田的寨中。」

「是呀,您這樣讓他回到樂田,事情可大了,將成為您的終身之憾。」

「阿鍋!」

「甚麼,殿下?」

「人啊,做事不能做終身遺憾的事,正因為如此,我家康現在才在這裡慢慢地飲葯。是這樣吧?要作戰,就絕不戰敗,只要一著不慎,則全盤皆輸。」

「所以嘛,現在應該馬上……」

「休整!不過,不是戰敗後的休整。長久手之戰,我們取得全勝。為了不要勝過頭,我們要在這裡休整一下。」

「不要勝過頭……?」

「不錯,假如勝過頭,必將招致其後的大敗。你好好聽著,阿鍋……」

「嗯——」

「我們今天確實打了勝仗,但打了勝仗後有時要乘勝追擊,有時則不可如此。如今我們儘管放走了筑前,但應該說是我們的完勝。」

「這怎麼講……要這樣說的話,殿下的首級總有一天要讓秀吉給割走。」

家康沒搭理這句話。

「假使我們現在追擊筑前會怎麼樣呢?整個將成為一團亂麻。」

這時,他抬頭仰望空中,輕聲自言自語道:「我還不具備筑前那樣的力量。自不量力又意氣用事去追擊筑前將會如何呢?下場將如襲擊信長公的光秀一樣,光秀就是因為打了勝仗而招致了失敗。」

「殿下簡直在說天外奇談。」

「不,我確信事情是這樣,所以才在此休整。阿鍋啊,我們人啊,應該時時想一想神佛的意志。神佛已厭倦了戰爭……不願意再有戰爭使百姓受苦……如果我們這時還去討伐筑前,那麼剛剛有了點頭緒的世間又該亂套了,這怎麼行呢!」說到這裡,家康突然換了種語氣說:「我不取天下,讓筑前取天下有何不可?我既非降於筑前,又非對他甘拜下風。只因神佛厭戰,才做此讓步的。如果我此時討伐筑前,勢必與全日本的大名為敵。現在筑前代替我而成為眾矢之的,想一想,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我的心愿唯有一個,就是使世上的戰爭儘早消失。」

但是,忠勝仍然不明白,他還不到能理解家康這番話的年齡。他心裡認定,家康對秀吉感到膽怯了。

「行了,你不明白也沒有關係。趁著天還沒黑,你也去睡覺吧。」

「這麼說,殿下,您是準備夜襲了?」

「你怎麼想都行,總之趕緊去睡覺。」

家康說了這句話,將湯藥一飲而盡,順勢在卧榻上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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