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私生子的恩怨

曾呂利新左衛門和明智光秀的關係是一種非同一般的奇妙的關係。

兩個人是在新左衛門的師父志野派香道建部隆勝家認識的。

志野派香道是從足利尊氏的得力助手佐佐木道譽開創的一支香道中派生出來的。創立別派——志野派香道的是志野宗信,建部隆勝是宗信的直系志野省己的弟子。

香道等向來是奢侈無比的貴族們的愛好,而新左衛門投師學道則是想以這種高尚的情趣來磨練自己那種急性子的脾氣和霸氣。

茶道要跟紹鷗學,香道要跟建部隆勝學,這是當時文化人所嚮往的。名師出高徒,拜他們為師後就可以進入一流社會。

一天,隆勝家新收了一個奇怪的武士為徒,同新左衛門成了師兄弟。

此人年紀雖輕,額頭卻禿得閃閃發光;兩眼深陷,發射出兩道嚇人的凶光;張口便賣弄甚麼大唐、天竺的學問,總帶著一副說教的腔調……

「真是個奇怪的武士……」新左衛門想。可他自己在堺地也是屈指可數的稀奇古怪之人。

「喂,武士。你聞香想聞出甚麼味兒來呢?」

一天,新左衛門嘲弄那武士,可武士卻不慌不忙、裝模作樣地說:「嗯,可以聞出誰能當我主君以及他的志向。」

「這麼說你學香道是讓人家來領養你了?」

「這倒未必,要看這個人是否值得我幫他。要聞出這種區別來可不是一般的教養就能辦到的,所以我得多學點兒本事。」

沒想到新左衛門很欣賞武士的這段話:「是嗎?!這麼說要用你的鼻子到處去聞,聞出你不喜歡的味道來就當不了你的主君羅?」

「正是。侍奉一個沒用的主人還不如在衚衕里討飯吃呢。」

「噢,有意思。我們就以師兄弟加親兄弟的關係住到我家去吧,雖然家裡不太富裕,你看怎麼樣,啊?」

「嗯……」武士抽動著鼻子說:「那就承蒙關照了,您真是一位好人,像是一位高尚的仁主。」

「這麼說我得關照你啦?」

「不勝榮幸。」

於是,那個武士便一頭住進了新左衛門的家。這武士不是別人,正是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在新左衛門家住了一年多的時間後突然不告而別,從堺地消失了。本來沒受過新左衛門的特別恩惠,走就走了,沒甚麼要商量的。新左衛門雖然這樣想,但仍然覺得有些奇怪。

「哼,真是個怪傢伙,不過這種走法倒真像這小子的性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光秀卻留下了一個根。這是光秀出走半年以後才發現的。新左衛門唯一的一個妹妹腹中有孕了,這是光秀臨行前留下的禮物。

起初,新左衛門並不知道這禮物是光秀留下的,還三番兩次地斥責妹妹。而妹妹的脾氣也不亞於新左衛門,她死也不說出送「禮物」的人……

沒辦法,新左衛門待孩子落地以後送到京都妙心寺大嶺院當了和尚。然後又為妹妹說媒提親,可妹妹根本不聽,誰也不嫁。

從此,新左衛門同妹妹爭吵著過了十幾年,還是不知道那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至今一想起這件事來,新左衛門還像尖刀剜心似地怒不可遏。

就在新左衛門漸漸地忘卻這件事的時候,一天他突然見到了「禮物」的主人。

這天,新左衛門來到隨紹鷗學茶道的師兄弟千宗易(後來的利休)家品茶,意外地遇上了明智光秀。

宗易從他祖父田中千阿彌那一輩開始就住在堺地,當時在茶道界已經頗有名氣了,所以經常出入織田信長家,並受到信長的賞識。

光秀離開堺地後到越前朝倉家幹了一段時間,後來同足利義昭將軍一起來到織田家為信長效力。

「——這位是織田先生的重臣,叫明智光秀。這次到堺地來是為了購買一些武器和馬具,所以我想還是介紹給坂內屋殿下為好。」

被宗易這樣一介紹,新左衛門只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同光秀寒暄,可內心裡卻充滿了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第二天一大早,新左衛門便把光秀帶到自己家裡,這才發現妹妹孩子的父親是他——明智光秀。光秀似乎還不知道他留下「禮物」以後給坂內屋帶來過甚麼樣的風波,他的舉止依然如故。

然而,新左衛門卻管不了那麼多,他按捺不住自己那急性子的脾氣,一邊大罵著「畜生!原來是你這個混蛋!」一邊發瘋似地猛砸光秀的禿頭。

作為織田信長的重臣前來堺地購買武器和馬具的光秀,當時已經發跡為大名了。過去皂情義是過去的事,現在如此被漫罵、毆打,從世上常情來講也是不能容忍的。這回可惹麻煩了——新左衛門想著,不知不覺地停下手來,心裡一陣懼怕。

可是光秀並沒有生氣:「這事我還不知道呢。不過都是我的錯,您先消消氣吧!」

於是光秀連連道歉。為了贖罪,他準備將新左衛門的妹妹和他們的孩子帶回去。沒想到這話一出口,新左衛門又舉起了拳頭。

難怪,新左衛門是不會說出原諒光秀的話的,因為他的妹妹已經含恨自殺了……

目前在妙心寺大嶺院出家的和尚玄琳正是光秀的孩子、新左衛門的外甥。換句話說,這和尚便是新左衛門和明智光秀之間關係的奧妙所在。

總之,妹妹將她的一生只獻給了光秀一個人——說恨的話,從心底里恨他;要說親的話,這也是其他人無法比擬的。

「嗯,光秀也會有同樣的感慨!」

新左衛門從櫥子里找出一個大唐舶來品、玲瓏剔透的雕漆小木盒,將那顆水晶球小心翼翼地裝了進去。

「他媽的,這個混帳東西!」他又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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