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禿耗子與勢力鼠

寧寧從岐阜回來,卻碰上藤吉郎奉命出征伊勢。

這可能又是竹中半兵衛的安排。夫妻拌嘴吵架,有時也是必要的……如果現在讓他們兩人相會,還不如讓他們兩人暫不見面,雙方感情更容易恢複自然。

同戀愛相比,戰爭更直接地需要以生命為代價。

池田勝三郎信輝也奉命同藤吉郎一起去伊勢增援瀧川一益。他同藤吉郎是肝膽相照的密友,兩人在墨俁會合時,一位素不相識的人來到藤吉郎面前。

「我叫明智十兵衛光秀,這次奉命和您同去伊勢,請你多關照!」

十兵衛年齡雖比藤吉郎大一些,但因為他不是家臣,所以只帶領十七、八個人來。

「喂,勝三郎!他是甚麼人?」

藤吉郎傲慢地對十兵衛點點頭之後,催馬靠近池田信輝身旁,小聲地問。

「據說他是濃姬夫人的堂兄,原在越前的朝倉家奉職,他認為朝倉義景打不贏上洛之戰,沒有前途,因此便和與寄身越前的足利義秋同門的細川藤孝商議,想將義秋公拉到大將這裡來……他因此來這裡做了官。」

「他為甚麼要參加進攻伊勢呢?」

「因為他想儘快地出人頭地!」

「嗯,不錯,這麼簡單嗎?好,問他幾個問題,看看他是不是當官的料。」

藤吉郎已經從戀愛的情網中完全解脫出來了,他雖然想戀愛,但更愛戰爭。不,不是愛戰爭,而是更希望通過戰爭出人頭地,他最喜歡的是當官。

明智光秀與藤吉郎一樣想出人頭地當大官,便以一心想成為將軍的義秋——即朝倉家原將軍義輝公的弟弟為誘餌,接近信長,以求不斷高升。藤吉郎聽說十兵衛是個如此人物後不能無動於衷了。

(原來如此,以將軍的弟弟為誘餌,這個代價可是不小啊!)

藤吉郎迅速地騎馬繞到隊伍的後面。隊伍還沒有進入敵方陣地,光秀騎馬默默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邊。他並非想作後衛。藤吉郎騎馬來到他旁邊。

「明智十兵衛先生,您是叫光秀吧?」

「啊,您是木下先生?!」

光秀很自然地微微一笑,並立即勒住馬韁繩,使自己的馬落後一頭,伴隨藤吉郎。藤吉郎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斗笠下的十兵衛。

(嗯,是個人物!)

自然此時藤吉郎還不會知道這就是將來同自己爭天下的人,但是他意識到十兵衛將馬後退一步的舉動,絕非平常人所能做得出來的。

藤吉郎想到這裡,他嘲弄人的毛病又犯了。

「光秀先生,您知道嗎?相當於您伯父的齋藤道三先生經常談論您。」

「啊……道三先生談論我……?」

「對,主公的夫人,濃姬夫人的令尊。」

光秀吃驚地抬起頭。光秀離開出生的故鄉,在日本全國各地流浪,實際上就是學習道三。齋藤道三就是因為賣油而流落到美濃的,並且終於打倒了土岐家族,成為美濃國的太守。

道三一生改名換姓十三次,綽號蝮蛇(草上飛)。同他相處過的人都因其毒害而死。他原是和尚出身。有學問,懂建築,善做槍炮,可稱日本第一槍炮匠,是個梟雄。

光秀年輕時就很羨慕道三,他也學建築,鑽研軍事,學做槍炮,還學會了算命,後來離家出走,四海雲遊去了。他也想像道三那樣,四處尋求出頭露世的機會。

然而,他的運氣總是不佳,雖然曾經在越前的朝倉義景那裡奉過職,但總覺得那裡是個腐朽之處,於是便與細川藤孝和足利義秋結伴相依度日。

朝倉既沒有同義秋合作攻打京都的魄力,也沒有那樣的實力。

於是,野心勃勃的光秀想:「——既然如此,不如投靠尾張的織田先生,如果以攜帶書信密使的身分前去投奔,是會被接受的。」

於是,他便來到岐阜,並說服了信長。他的人生榜樣就是齋藤道三。

光秀聽說是道三稱讚自己,當然是認真聽了。

「噢,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因為入道先生說我沒有前途,我才離家外出旅遊的。」

藤吉郎以慣用的嚴肅的表情使勁地搖頭。對藤吉郎來說,誘使別人傾吐真言,那是他輕而易舉的拿手本事之一。

「明智先生知道我的名字叫秀吉吧?」

「啊,知道。木下藤吉郎秀吉,攻取美濃的第一功勞者。」

「這個秀吉的秀字就是取了閣下光秀的秀字。」

「甚麼?我的……?!」

「對!那位智者齋藤道三先生生前常說,明智十兵衛光秀乃當今第一的秀才……因為他是個大秀才,不能放在身邊使他養成惰性。因此,不可嬌生慣養,讓他外出闖關。我還活著時,光秀能回稻葉山來就好了……我也想像秀才那樣,因此我就取了光秀最後的那個秀字。」

「您雖然是開玩笑,我還是很高興的。」

「不,怎麼是開玩笑呢?實際上,我這次攻打伊勢如果立功而歸的話,不僅是名字,我還打算把姓也全都改了。」

「哎?!連姓都改了?!」

「是的。我並不是出生在甚麼名門,只不過是尾張中村的普通百姓之家,過去以當兵奉公,提起木下等姓,人們都不怎麼知道。樹下陰影,連陽光都照射不到。因此,這次從伊勢回來後,決心將姓名改成羽柴秀吉。」

「您講得太簡單了。羽柴這個姓難道有甚麼深刻涵義嗎?」

「哈哈……羽柴的羽是丹羽萬千代先生的羽字。丹羽萬千代先生是主公信長喜愛的人之一。」

「噢,那麼說,柴是柴田先生的柴了?」

「正是英勇無雙的柴田權六郎勝家的柴字,再加上光秀先生秀才的秀字,今後定會大吉大利。還可以叫羽柴贊岐守秀吉……你看怎麼樣?」

「贊岐守是否更符合您的願望呢?」

「不、不,這是我剛才從贊岐豆中想出來的。甚麼羽柴筑後守秀吉、羽柴駿河守秀吉等都沒關係。我不但取了閣下名字中的一個字,這次又見到閣下,我藤吉郎有了大吉之兆。怎麼樣?能不能把您多餘的智慧借給我一點兒呢?」

藤吉郎開始顯露其本性了。他的目的是儘力誘惑對手,以了解對手究竟有多少智慧。

(他比半兵衛及彥右衛門如何呢?)

「啊……」

光秀謹慎地思索著。他想,自己剛到這裡來,如果能結交一知己沒有甚麼壞處……藤吉郎也了解這一點,所以才試探光秀。兩人彼此彼此。

「既然如此,那就請允許我講一點看法,以報知遇。」

「非常感謝!請你務必談談!」

「關鍵是靠閣下的才幹來平定伊勢……要有這種結局才行。」

「是的。我和池田勝三郎兩人來此,就是不想讓瀧川一益再往上升了。」

「我明白了。閣下最好能收降敵人在北伊勢高岡城的猛將山路彈正。」

「您一定有好計畫了?」

「談不上甚麼好計畫。您到達那裡以後,一定要向瀧川先生分析戰局,研究戰略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了。靠他的力量是攻不下山路彈正的城堡的。」

「在研究戰略時,如果瀧川先生提出從右側進攻,您就主張從左側進攻,他如果說從左側進攻的話,您就主張從右側進攻。您看如何?」

「不錯。他說白,我就說黑,他說黑,我就說白。但是,假如我們失敗了,您認為我們該怎麼辦呢?」

「失敗更好!」光秀沉著自若地說:「如果失敗了,瀧川先生就得撤退。那時,閣下重新制定必勝方案計畫,殺個回馬槍,靠自己的力量攻下高岡城堡。」

藤吉郎微微一笑。為了自己仕途通達,掌握自己方面的全部不利因素,以便自己暢通無阻,這是一個非常陰險的策略。即如果不將瀧川一益這樣的朋友搞下去,就不能發跡。雖然未免過於冷酷,但是為了自己發跡,需要這種冷酷無情。這真是徹頭徹尾的蝮蛇之論。

「不錯!不過……明智先生,如果那種必勝的回馬槍殺不成又該如何呢?」

光秀微微一笑,沉著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說:「這好辦,請您交給我辦吧!」

「這麼說,您早有妙計在胸了?」

「嘿嘿……雖然談不上妙計,光秀如若沒有這點兒自信,就不敢特意隨軍前來!」

藤吉郎剛要問「那麼怎麼辦?」趕緊把快出口的話咽了下去。看來,這個人非比尋常。藤吉郎見他笑而不答,決定不必再往下談了。

「哈哈……」這時藤吉郎爽朗地大笑起來說:「我明白了。我猜想到了您會這樣說的。這樣的話,我也放心了。就這樣,瀧川如果說右,我就說左。」

「甚麼?放心了?……」

「對,我明白您的想法。以後的事我來辦好了!」

「木下先生!」

「甚麼事?」

「閣下真的贊同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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