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雷雨之後

戰爭是個怪物。

深入敵陣,馳騁沙場者反而並不那麼惶恐心焦。在後方憂慮前線戰況的人,其心理負擔簡直無法形容。

事實恰恰相反。寧寧憎惡的傾盆大雨,對戰鬥在敵人的大本營的信長來說,是千載難逢的絕妙戰機。當時,信長正在田樂狹谷捉拿敵軍將領今川義元。天賜良機,上帝保佑。

如果沒有這場雷雨,信長雖然必勝無疑,但他那鬥志旺盛的直屬部隊,恐怕得死傷一半以上。木下藤吉郎等人說不定首當其衝。

信長在撕裂天空的電閃雷鳴之際,疾風暴雨之中,將兵力集結在田樂狹谷,在太子根的山崗上死死盯住山下進退維谷的今川大軍,力求抓住戰機,一鼓作氣,決一雌雄……

不,信長已經勝利在望,心中充滿了喜悅,嚴陣以待。

到目前為止,步步按計畫順利進行……信長的牽馬人——藤吉郎的神情就是證據。

雖然被大雨淋得像個落湯雞,但他的眸子比拂曉的明星還亮,光芒四射。如不遇雷雨,今川大軍在這裡午餐後,迅速向大高城進軍。然而,傾盆大雨,……絕妙的地形,使敵軍大將成了瓮中捉鱉,走頭無路,如同進入了事先指定的決戰場……

如果身在清洲能知道這一切,便是莫大的諷刺。

因此,在同一時刻,同時受到急風暴雨洗禮之際,一方格外慶幸,視為「神助天助——」心中暗喜,一方則認為是不祥之兆,惶惶不可終日。

寧寧詛咒雷雨。

大雨之後。恐怕田地變成泥海。

在泥海中怎能運用自如,充分發揮戰力呢……?

(老天爺,快晴天吧……!)

但,似乎老天爺存心與人作對,雨越下越大。

寧寧再次登上城樓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雨已停,五條川濁浪翻滾,天陰沉漆黑,暮色朦朧。

戰爭從拂曉開始,已是決定勝負的時候了。戰場遙遠,寧寧她們目力不及。

儘管大雨拖延戰鬥時間,倘若失敗,也到了敵軍進城的時候。

濃姬沉默不語,顯然心急火燎,擔心戰局。今天一天她驟然憔悴了許多。

不只是濃姬,挽著衣袖的女子,個個臉膛消瘦,簡直判若兩人。

(仗打得怎麼樣了呢?)

雖然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儘快知道,但又害怕知道,心中充滿矛盾和不安。

寧寧當然也不例外。但命運已定。……寧寧想到這兒,又不由自主地爬上城樓。

寧寧再次爬上城樓時,與上次登城相隔半小時左右。

「來啦!」

寧寧發現街道的盡頭,有一小隊人影在幌動。她全身的血液凝固啦!

(說不定是自己人……?!)

從隊列的長度可以斷定不是敵人。

「哇——!」

城樓下發出喊聲,一定是有人送來情報。

那隊伍是敵軍還是自己人呢?

寧寧下定決心跑下城樓。如果是敵人必須立刻報告濃姬夫人,準備進行最後的決戰。

但是——

但是,寧寧的不安是多餘的。

那隊人馬不是敵人,而是在田樂狹谷獲大勝的自己人,他們得意洋洋,凱旋歸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用刀尖挑著義元頭的二十七歲的猛虎信長。

後面是舉著戰利品名刀的毛利新助,刀上刻有宗三左字樣。新助因為自己今天斬掉義元頭而立了大功。再後面是牽馬跑一天的藤吉郎,他騎著馬,手裡拿著裝飾得金光閃閃的松倉鄉短腰刀。他現在既不是步卒也不是牽馬人。

信長一行到達熱田神社時,熱田的居民百姓還不知道取得了輝煌戰果。

當信長一行在神前報告完勝利成果、準備返回清洲之時,街上已人山人海。

「——瞧,果然勝利凱旋,不是一般的大將。」

「——簡直像個鬼。」

「——據說那是義元的頭。」

「——真的,牙齒染成黑色,眉毛還在呢?」

「——率領四、五萬大軍,居然慘敗,像甚麼話呀。」

後面是搖旗吶喊奔赴戰場的鄉民,他們發出奇妙的喊聲,向道路兩側的人們招手,不時地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信長舉著義元的頭凱旋歸來的消息一傳開,今川義元的先遣隊立刻聞風而散,像煙霧一樣消失。信長返回清洲城之時,是那些殘兵敗將向東撤退的唯一時機。出征二十四小時之後,從東海到尾張,空氣巨變。

「那隊伍是自己人。瞧!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將。」

從城樓上跑下來的寧寧聽到這一消息,立刻拚命朝隊伍跑去。言談舉止已完全像成人的寧寧,得知信長凱旋歸來的一瞬間,完全恢複了與年齡相符的天真無邪的孩子氣。

「勝利啦!勝利啦!」

寧寧宛如有神鬼催促一樣,不顧一切地跑近隊伍。

「啊!怎麼沒看見藤吉郎……」

她惶惑地往隊伍後面找去。回來時牽馬的是一若,藤吉郎騎著馬,寧寧心情激動,竟沒有發現騎馬的藤吉郎。

「啊!怎麼沒有藤吉郎。……藤吉郎,他……」

寧寧嘴裡嘟囔著,一個勁兒地往後跑。興奮和不安交融在一起,錯綜複雜而奇妙的昂奮使她雙眼充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