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奉職三略

信長讓一若改姓大柴田。

但這個姓在信長家奉職期間似乎不能用。一若出生在故鄉中村,哪怕是姓中村也沒關係。但大柴田這個姓,實際上是在柴田權六郎勝家的柴田二字前加個「大」字。柴田權六勝家智勇雙全,是織田家的家老(家臣頭目)。農民出身的扛槍步卒,哪能隨便改姓別人的姓呢?

首先,如果一若自報姓大柴田,很可能遭到柴田勝家的拳打腳踢。一若臉形像勝家,頭長得比勝家胖一圈。

「一若,我允許你姓大柴田,叫大柴田一若,怎麼樣?」

一若並沒想到是在戲弄他。

「是,不勝榮幸,深表感謝。」

一若心中充滿喜悅,跪地叩拜。但一若回到長房一說,大家付之一笑。

「糊塗蟲。改個姓還不容易,與其姓大柴田還不如請他允許你改姓大織田呢!」

這麼一說,大家覺得一若確實長得很像柴田勝家。身材敦實,脖子短粗,顯得健康茁壯。如果穿上勝家的大鎧甲,或許是個比勝家更威風的武士呢。因此,信長告訴他對別人絕不能自稱是大柴田一若。但「大柴田一若」的名字,明確地填寫在織田家的登記簿上,他可獨享其樂。由此可見,信長的話並不完全是戲言。

今天,一若也扛著信長的槍,獨自奔跑在田間小道上。

剛出城時,一若一直跟在信長的馬後,信長大將總是驅馬疾駛如飛,毫不顧及扛槍人的行速。

信長好馬是天下第一。在清洲的馬廄里,飼養二十多匹名馬,並分別給它們起了騷然好動的名字。如「疾風」、「月光」、「閃電」、「風雲」、「暴風雪」、「龍捲」、「颱風」、「鬼月」等等。信長一出城,連近侍的馬也得全力迅速緊隨其後。

甚至騎馬的人都望不見主人的背影,何況一若之類徒步行走的人,更加望塵莫及。

因此,一若幾乎經常是一個人小跑。幸虧當時的道路不像現在的柏油那麼堅硬,路上留有馬蹄印。以馬蹄印為路標,一般都能遇上原路回來的信長。

「哎嘿喲,呀呼嘿!」

今天的足跡是從清洲向南,經過田園向稻葉地河灘方向延續。

從清洲到稻葉地河灘約三里,這對跑慣三里路 的一若來說算不了甚麼。

秋天,碧空萬里,一若在一望無邊的田野上疾走如飛,他盡情地領略秋季的風光,自得其樂。

「哎嘿喲,呀呼嘿。大柴田一若單獨行走,哎嘿喲,呀呼嘿。」

已來到河灘,到櫟樹林的入口,還有五、六町 的路程。

「喂!一若,請等一下!」

「啊!」一若嚇一大跳,突然站住。同時他也很高興,終於不必尋找馬蹄的痕迹了。

(但大將可能在林中休息嗎?)

一若這樣想著,觀察周圍,但不見人影。

「怎麼回事?確實有人叫我呀!」

「一若!是我!我在這兒呢!」

一若聽到啪啪的掌鳴,又仰起短粗的脖子。

「在樹上啊!您是哪一位?」一若將長槍插在地上,稍稍彎下腰。

「哈哈……連我都不認識啦!是我,一若!」

從樹上跳下一個裝束奇特的人物。一若仔細一看,「啊呀!」不由得驚叫一聲。

「這不是藤吉郎嗎?!」

「沒錯,是藤吉郎。這身打扮怎麼樣?」

「都認不出來啦。你當上滑稽劇、民間歌舞演員啦!」

難怪一若驚訝不已。他身穿縐巴巴的藍色印染棉布無袖披肩,腰挎雙刀,但刀鞘的朱漆已全部脫落,背上是代替盔甲的斗笠,手戴鮮紅色的手背套,腿纏鮮紅色的綁腿,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若面前。

「上次給你添麻煩啦。」

「哪裡,你這究竟是……」一若感到驚惶不安。

(莫非是因為寧寧的事頭腦昏亂,患了精神病。)

然而,藤吉郎對一若的表情毫不介意。

「你一定很有前途。一個人跑路,毫不鬆懈,奉職必須表裡如一,最重要的是真誠。」

完全是前輩的說教,然後藤吉郎悠然地舉起右手招呼著。

「來呀,一若。最好從樹林的樹榦上往下看。」

「你叫我看甚麼呀?」

「我藤吉郎馬上和在堤壩下休息的信長先生進行談判。仔細觀察男子之間的談判,對將來准有好處。」

「甚麼?!你要和大將談判……?果然瘋啦!藤吉郎你……」

「一若也是個膽小鬼。不必擔心。我只不過想跟他談談有關奉職的事。我現在就去。你把長槍插在櫟樹榦上,一邊休息一邊看著。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藤吉郎跟一若說話的口氣,像主人,像長輩。他大搖大擺地朝河灘的堤壩方向走去。

一若伸個懶腰一看。果然是信長的愛馬「疾風」在堤下的草原上悠然地吃著鮮草。

一若佯裝視而不見。

(他真想以這種打扮與大將談判嗎?)

如果對手是別人恐怕問題不大。信長脾氣極端暴躁,似乎是雷神再世。一旦動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首落地。

(千萬不要惹火他……)

一若暗暗地祈禱,搜視著信長所在的位置。信長在距馬二十間 遠的芭茅殘株之間仰面朝天地躺著。他眯著眼睛仰望清澈的秋空,順手拔下一根身旁的芭茅穗,用左手舞弄著,證明他沒有睡著。

「啊——!」

一若又是一聲驚叫。安然自得地坐在信長旁邊的準是前由犬千代。只信長一個人就夠令人擔心的,沒想到犬千代也在那裡。前幾天不知道藤吉郎以何事為由,迫使他陪禮道歉。事情越來越複雜,不會輕易完結。

偏巧,當時其他的近侍都不在場,大概是給馬飲水,或做其他甚麼事去了。這時,犬千代突然一回頭,發現了打扮得離奇古怪、盛氣凌人地走近的藤吉郎。

(我不能袖手旁觀。)

一若迅速扛起長槍,隱蔽在距他們較近的地方。一若雖然討厭藤吉郎,但這時仍出於友情,準備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替藤吉郎向犬千代、信長陪禮道歉。

一若啞然無聲地佇立在能聽見雙方對話的芭茅後面。這時,吹牛大王藤吉郎已經扯開嗓子向犬千代發起攻勢。

「不是找你,我想拜見大將。」

「甚麼?!想拜見大將……那就更需要謹言慎行。身分不明的人,不予以通報。你找大將到底甚麼事?」

由於藤吉郎打扮得奇特古怪,犬千代好像又看錯人啦。

「這就怪了,難道你不認識我?」

「在演藝界我沒有朋友,究竟今天哪兒有廟會?」

「這未免太不懂禮貌了吧?顯然不是個傑出的武士嘛。」

「甚麼?難道你這是武士的裝束!蠢猴。山王的奴僕,把供神用具忘在哪兒了。快給我走開,小心天打五雷劈了你。」

「越來越不像話。你是大將的近侍,同樣是大將的近侍求見主人時,你也這樣對待他嗎?犬千代。」

「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不久,犬千代將改為前田又左衛門利家……我不光知道你的相貌,甚至還知道你的扎槍尖。」

「扎槍……我沒用扎槍啊!」

「不見得吧。你好好想想看。因為我看到了你那噴水的白色水槍,你向我道了歉。不會忘吧!我是木下藤吉郎。」

藤吉郎這麼一說,「啊!」犬千代不由得流露出低微的驚訝聲。顯然已記起往事。

「怎麼樣?還不通報嗎?犬千代。」藤吉郎見對方退怯,顯得更加盛氣凌人,大聲叫嚷:「趕快通報主人,這樣作對你有益無害。」

不用說,他們倆的對話,信長聽得一清二楚。可是,為甚麼信長仍依然故我地眯著眼睛一邊擺弄芭茅穗一邊靜聽不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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