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兩鯛魚

「你究竟想要多少錢?」

「三兩……」

對方頭也不抬地回答。

「又十郎認為要三兩太多了吧?」

又十郎驚愕得倒抽一口氣,今天運氣不佳。稍一不注意,便有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煩,已有預感。

「乾棗,三兩是多少錢你知道嗎?是為期一年、半年合同傭人兩年的工錢。你要那麼多錢幹甚麼?」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因為又十郎心胸窄小。」

「這與度量大小無關。得看人行事。」

「又十郎,三兩不足百兩的三分之一的零頭。我有了這筆錢便可以衣著整齊,腰挎大刀小刀手提禮品去看望母親。見到母親也許會忘掉失戀的悲痛。兩個女子當中,對大名的太太倒可以斬斷情絲,結束這段歷史。那個侍女懷著我的後代被別的男人殺死。所以,我想三分之二用作她的供養費……,這麼解釋也打動不了你的同情心,你就是跟哥哥不一樣。」

「甚麼?跟哥哥不一樣?!」

「是的。但現在還不是我去蜂須賀家登門拜訪的時候。因為當年分手時,我曾誇下海口,不成為出類拔萃的大名,不來見小六。」

又十郎又目不轉睛地看著乾棗,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總之,蜂須賀家食客絡繹不絕,也許這個怪物來過……

(他說不成為出類拔萃的大名不登蜂須賀家的大門,狂言瞽說……)

「乾棗,你剛才說想去看母親。」

「是的,想見母親。嗚……嗚……嗚……」

「又哭了。別哭啦。你一哭,我就覺得好像窮神纏身。你母親離這兒遠嗎?」

「在那古野附近的中村。」

「在中村……,我給不了三兩。把針全部賣給我,要多少錢?」

乾棗明確地搖搖頭說:「這針我不賣。」

「甚麼?又耍甚麼鬼花樣?賣針人不賣針,幹甚麼!」

「又十郎不會懂的。」

「別人也不會懂的。……擺著針不賣,不賣為甚麼要擺出來呢!」

「又十郎,這不是縫破布的普通針。」

「那是縫甚麼的?」

「能將四分五裂的日本國縫為一體的寶針。」

「甚……甚麼?!剛才還哭呢,現在又吹起牛來啦。」

「這不是笑話。當笑話聽的人是傻瓜。這針不但能縫合日本國,而且能使織田上總上鉤。」

「使織田老爺……?!」

「是的。織田老爺經常到市場來了解情況。屆時我就用這針鉤他上鉤。你走吧!又十郎。……我見到你,信口說出想先去看母親,實際上是我天真無知。你沒有拿三兩的度量。我在這裡恭候織田上總光臨。只要他露面,定讓他上鉤。目的一達到,我將作為織田家的人回去看望母親。我的計畫就要實現了。你走吧!請轉告你哥哥,曾打攪過他的日吉……不,說是木下藤吉郎,他也許會記得。就是那個藤吉郎最近將成為織田家的護衛武官。但即使當上護衛武官也不能前去拜訪小六。織田上總現在還很貧窮,充其量不過十四、五石的收入。但我要設法使他富強。用這針縫合致命的創傷。然後周遊全日本。待織田繁榮昌盛,我當上大名之後,再登門拜訪,祝小六健康長壽,後會有期。」

這時,又十郎才想起日吉的事。

「啊……!」

原來是日吉!就是小猴子日吉!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日吉只要了一點點錢就精神抖擻地告別了小六。

(對,當時確實聽說,藤吉郎將錢全部買了針,周遊全日本去了。)

日吉從小就是不可救藥的吹牛大王。哥哥小六正勝也有同樣的看法。

「——他終將成為一個甚麼樣的人呢?」

他聰明伶俐,動作敏捷,但是個信口開河的吹牛專家。令人苦笑、驚嘆。

(他這麼一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乾棗。)

又十郎清楚地記起往事,正要跟乾棗說話時,忽然聽到有人叫賣針人。

「喂!賣針的!」

一個頭戴草笠的武士毫不客氣地來到乾棗面前。這時,不光是武士,這個怪裡怪氣的賣針人和又十郎的對話吸引很多人圍觀。

「喂!如果真像你吹的那樣,這針早該賣光了。」

「蠢貨,又是誰說要買針的?」

「你不是說這針可以讓織田上總縫合日本國嗎?」

又十郎聞聲回頭凝視武士,他認出戴草笠的武士就是現領主織田上總介信長。

「是的,確實這麼說的。」

乾棗從下到上仔細觀察掩在草笠下的那臉,他突然像個正常人一樣,明朗地笑了。

他似乎認出對方就是自己尋覓的目標。

「這針,使用對象不同,作用便不同。有的人有了它,只能縫補破衣爛衫。然而,有的人有了它,卻可以縫合天下、日月。是作用奇妙的寶針。」

「這針從哪兒弄來的?」

「尾張的中村。」

「哼!」

年輕的信長,用鼻子大哼一聲,冷淡地嘲笑。

「看來你出生時是嘴先出來的,能說善辯。」

「腳先出來是難產,會給母親帶來生命危險的。」

「你母親在中村嗎?」

「您說得對。父親以前是織田家的持槍僕從……」

「住口!」

「怎麼?我說錯甚麼了?」

「沒問的事不許多說。對你的針,織田上總不會上當的。」

「不,您不能這麼說。從長遠考慮,您肯定需要它。」

「哼!剛才還哭著要去見媽媽呢。」

「是的,就是為了儘快見到媽媽。」

「那你就去看媽媽吧!你的針錘鍊得還不夠火候。不許你在這裡吹牛皮說大話,徘徊遊盪。上總脾氣暴躁剛烈,當心把你大卸八塊!」

說著,信長從內衣袋裡取出三枚金幣,噹啷一聲扔到針台上。

「喂!先生!」藤吉郎急忙揀起金幣,想叫住信長。

但是,信長頭也不回,撥開人群向北走去。

藤吉郎恍然大悟地目送信長,直至背影消失。

「日吉……終於得到三兩!」過一會兒,又十郎說:「拿著走吧!」

藤吉郎突然把金幣摔在又十郎身上。

「我一時考慮不周,信口跟你要三兩,結果卻鉤到一條大鯛魚。他說這針還錘鍊得不夠火候……,這怎麼可能呢!這是我踏破腳板,在全日本千錘百鍊過的針……怎麼會不夠火候呢?」

他一邊亂撓蓬髮,又盤腿席地而坐,大聲笑起來。

又十郎驚愕不已。他看看金幣又看看藤吉郎。時值秋季,太陽已偏西,山毛欅枝頭上的百舌鳥喳喳地鳴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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